秦王果然在江东,甚至朱襄都在江东。如果当时他赢了……
可惜没有如果。
黄歇仍旧认为不是自己决策错误,而是被楚国那些大贵族拖了后腿。
他从江东之战上深刻了解到,他之前的妥协,他之前想要竭力融入楚国世家贵族的行为,不仅无用,说不定还真被楚国那些世家贵族嘲笑轻视。
即便他是权倾朝野的春申君,在楚国世家贵族眼中,他仍旧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贫贱士子,与庶民无异。
他永远不会被这群人接纳。
蔺贽说起江东之战,黄歇没了与蔺贽继续攀谈的心思。
蔺贽的耳根终于安静,能静下心来记下周围景色道路,晚上便挑灯描绘地图。
他本来就从蔺相如那里学会了绘制舆图的本事,与朱襄结交后,朱襄将后世等高线地图等现代地图绘测知识教给了他。墨家人还根据朱襄所说的地图测绘工具原理,弄出了几个小道具。
蔺贽此番在楚国腹地出使,一边亮出自己老庄传人的身份游山玩水,仿佛一个不把出使之事放在心上的纨绔子弟,一边将山川河流道路都记在脑中,绘在纸上。
等回到咸阳,这是他呈现给新秦王的第一份礼物。
第二份礼物,就是他在与楚王商定协约时,商议的“进出口官方路线”。
朱襄曾经和他提过“粮食战”和齐国如今的粮食危机。
“现在秦国有我在,粮食产出是其他六国的好几倍。秦国粮贱,六国粮贵,我们若是输出廉价粮食,买入六国特产,恐怕不仅六国钱币尽入秦国,他们的国民也可能不想种地了。”
钱币可以铸造成兵器,即便六国不卖给秦国铜铁矿石,秦国也能利用他国矿产打造武器。
而如果六国国民如果如齐国国民那样不思种地,哪怕只是减少一成半成的国民耕种,一旦秦国停止对六国供粮,六国一定会有很多人饿死。
朱襄说此计的时候喝醉了,但他清醒之后并未叮嘱听到这个计谋的自己不要用这个狠毒的计谋。
蔺贽知道朱襄即使喝醉后也不会失去醉酒时的记忆,他不叮嘱自己,心情一定很矛盾。
一边朱襄知道这个计谋会有很多庶民受苦,一边朱襄又知道如果计谋得逞,秦国统一天下更容易,说不定能救下更多的人。
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可这些代价都是人。凭什么把他们当成代价?换你当代价,你愿意吗?
朱襄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思想。所以当他提出一个又一个需要代价的狠毒计策的时候,心情得有多难受?
蔺贽明明知道,也用了朱襄提出的计谋。
朱襄都已经压抑着道德良心为他出谋划策了,如果他不用,就辜负了朱襄心中的这一番挣扎。
不过他是从即便遇上粮食不够,野草和野物也能让庶民支撑到渡过长江去南秦种地,很难饿死人的楚国开始。这样计谋得逞,朱襄的心理负担也不会太重。
蔺贽虚着眼睛看山峰,用手掌测了测距离,嘴上噙着笑容。
当然,世上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个计谋是朱襄出的。
如此凶狠毒辣的计谋,除了我纵横家蔺贽,谁还能想得出来?
没错,我蔺贽今天就是纵横家的人。
……
很快,六国诸侯派来的使臣陆续到了咸阳。
朱襄接受了荀子惨无人道的礼官培训,现在已经像模像样,非常有气质,让友人刮目相看。
子楚:“我看到了一个猴子不仅穿上了衣服,还终于学会了人的礼仪。”
蔡泽:“又看到朱襄像一个儒家学子的一天,上一次看到他这样还是在邯郸城。”
嬴小政:“这还是我舅父吗?舅父,舅父,你在哪里?政儿找不到你了!”
朱襄立刻给了嬴小政脑袋一下,然后荀子飞速给了朱襄脑袋一下。
秦王柱笑开了花。
越临近葬礼,秦王柱心情就越低落沉重。
六国诸侯派来的人拜祭之后,他的君父就要下葬了。从此之后,他再也见不到君父。
每当他心情太过沉重的时候,朱襄和子楚等人就会变着法子让他开心起来。
秦王柱还有二十多个儿子,那些儿子见到秦王柱,只会比秦王柱哭得更伤心,然后以快晕厥的神情喊出“君父节哀”四个字。
明明这些儿子都没怎么见过他们的大父。
秦王柱每每看到这一幕,心里就越发难受。
那时,他就会牵着政儿,站在灵堂里与秦昭襄王聊聊天,倾诉自己内心的苦闷。
“君父,那群人还自以为聪明地向我进谗言,说子楚忙于政务,根本不思念你。”秦王柱阴沉着脸道,“思念一个人,可不是看谁的眼泪流得多。”
子楚与他一同处理政务时,偶尔将文书递错方向,偶尔露出恍惚的神色,偶尔喊错的称呼,都证明子楚与自己一样,都思念着君父。
“大父,在曾大父面前别哭得太厉害,曾大父会骂。”嬴小政递上手绢。
秦王柱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是啊。”
六国使臣来了,他绝不能在六国人面前露出软弱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