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人继续举着土豆蹦蹦跳跳:“好嘞!”
秦王的注意力这才转向土豆。
他看到赵人挖出来的那一连串土豆,呼吸一滞:“这……这全是土豆?全都能吃?!”
朱襄连连点头:“对!”
白起拳头握紧。他看了一眼秦王,在秦王对他颔首后,他将衣袍挽到腰带上,从亲卫手中接过锄头,亲自挖开一株土豆根植的泥土。
白起挖得十分小心,他将泥土轻轻刨开,泥土下的土豆一点一点地露出来。
他的亲卫也帮忙,用树枝刨土。
当挖了许久,都没有挖到底时,白起将锄头扔掉,蹲在地上用手刨土。
他的亲卫也用手刨土,将土豆一个一个摸出来。
用手刨土不用担心会伤到土豆。他们很快就挖出一小堆土豆。
亲卫拿起一个土豆,不敢置信道:“将军,这些……这些真的都是土豆?都能吃?!”
白起没有说话。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原本看着土豆的植株大小,白起并不认为土豆能有多高产。或许一株土豆苗下面有三四个土豆,就了不起了。
现在看到这一窝的土豆,白起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他想,朱襄在赵国种过土豆吧?
赵王知道土豆的产量吗?
蔺相如和廉颇肯定知道。
赵王如此轻视朱襄,将朱襄逼迫得用自己性命换被赵国放弃的降卒。这是上天准备灭掉赵国了吗?
“将军,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朱襄公回赵国了啊?”护卫小心翼翼道,“别让朱襄公回赵国,他不能回赵国!”
白起抬起头,他身边的护卫们脸上都带着泪水。
他们用带着泥土的手擦眼泪,把脸上擦的全是泥,眼泪仍旧止不住。
还有护卫仍旧不敢置信,一边哭,一边继续询问他们的将军,这些真的都是土豆吗,真的都能吃吗。
好像只有带领他们百战百胜的武安君的话,才能让他们相信这个现实。
白起看到地面上一团阴影。
他抬起头,看到了朱襄和表情严肃的秦王。
白起大多数时候表情只会在坚毅和冷漠中打转。他此刻表情却很是茫然。
“朱襄,这些真的都是土豆?真的都能吃?”白起的声音很是沙哑。
朱襄也蹲下了身体。
他用手搓了搓土豆上的泥土,将土豆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嗯,都是土豆,都能吃。土豆的产量,至少是小麦的三倍。这片土地已经很久没有种过粮食,又有……呵,又有尸骸作为肥料,所以恐怕这次丰收,能有个五六倍吧。”
秦王的眉头在白起开始挖土豆的时候,就已经紧紧皱起,没有松开:“若让秦国所有的土地都种上土豆……”
朱襄轻笑:“那秦国很快就要灭亡了。”
秦王急促道:“为何这样说!”
朱襄道:“公还记得我最初说的话吗?土豆极费地力,且种子有劣化风险。海外曾经有个小国,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口,将所有的土地都种上了土豆。有一年,一处田地的土豆苗生了病,很快病就蔓延到了全国。于是那一年,那个小国所有的土豆都绝收。”
朱襄抬起头,他的表情有些冷漠,又有些悲伤:“所有事物都有弊有利。自然就这么苛刻,不会给靠土地养活的人一种十全十美的粮食作物。所以,才需要有人不断培养良种,不断研究种田的知识。”
秦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朱襄。
没有十全十美的作物,他们现在吃的小米和黄米不行,中原地区已经大规模种植的小麦不行,楚越之地种植的水稻不行,朱襄手中的土豆也不行吗?
秦王问道:“如果培养良种,研究什么种田的知识?”
朱襄道:“就像人近亲结婚容易生出痴呆和残疾一样,同一性状……同一模样的植株进行繁育,很可能会繁育出有缺点的种子。所以需要有人不断寻找新的植株,和原本植株套种,这样即使农人用自留的种子,也能寻得良种。”
朱襄将如何寻找野外的种子,如何用祖宗相同、现在模样不同的粮食作物授粉杂交,如何利用套种间种轮种保持土地肥力,减少病虫害,抵御某一种粮食绝收的灾害等农学基础知识,用最简洁明了的话语告诉秦王。
或许秦王仍旧听不太明白,但他至少知道,种田有很多学问,不是寻找某一种高产的作物,就能一劳永逸的事。
秦王或许不懂种田,但他懂治国。
就像是只信任一个大臣,当这个大臣反叛时他就无人可用一样。朝堂中需要各个大臣互相牵制,土地中的粮食也需要经常换种,这样才能在某一种粮食得病时,不至于颗粒无收。
“而且作为国家粮仓储备,有壳、含水量低的粮食更有利。粟、麦、稻等粮食若晒干后入库,能储存几年甚至十年不腐坏。”朱襄站起来,将手中擦干净了的土豆递给秦王。
秦王拿起土豆,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土豆不需要脱壳就可以直接食用,口感细腻,十分美味。但正因为如此,它不易储存。”朱襄在心里补充,至少在这个时代难以储存,“土豆含水量大,容易腐坏;若气温较高,土豆会发青发芽,待它发青发芽后,就有毒了。土豆有毒的事,公应该听人说过。”
秦王点头:“我听人说过。朱襄,若你不告知我,待秦国都种上了土豆,赵国岂不是能不战而胜?”
朱襄压低声音道:“然后呢?让这战乱之世再延续几百几千年,让各国黎民继续为国君征战,死伤无数吗?公,只有天下统一,黎民才能松口气。”
秦王放下土豆,深深地看着朱襄:“比起国君,你更重民。”
朱襄道:“我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