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求助的神情刚露出来,雪就噗嗤笑出声:“果真像。”
朱襄疑惑:“雪,你这是……不生气了?”
雪道:“他长得像你,我就不气。”
见雪的情绪变得这么快,朱襄有点怕。
“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我现在就把他抱走。”朱襄试图抱起小孩,被雪打了一下手背。
雪护住孩子道:“这孩子,我养了。”
朱襄的表情有些傻:“啊?”
雪解释道:“他长得像你,我们养他,他以后就是我们儿子。良人,我想养一个长得像你的孩子。”
雪抬起头,表情十分认真。
朱襄瞬间脸红透了。他也蹲下来,不好意思道:“嗯……那、那好,我们养。”
雪开心地笑了,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孩的头发,道:“来,叫一声阿父阿母。”
小孩看了一眼雪,又看了一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朱襄,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雪把小孩转过身,面向着朱襄道:“怎么这么小声?快,快叫一声阿父。”
小孩先垂着头,小拳头握紧,然后猛地抬头,带着哭腔高喊道:“我是秦王之玄孙,秦王孙公子异人之子嬴政!我不要认别人为父,我不能认别人为父!”
喊完之后,小孩或许今日所受刺激太多,小小的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朱襄将小孩接住,傻眼。
夫妻俩蹲在地上面面相觑。
雪声音颤抖:“良、良人,他说什么?他是在说胡话,是说胡话吧?不不不,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雪不断揉着自己的耳朵,满脸不敢置信。
朱襄嘴张张合合,“阿巴阿巴”了半天,终于挤出了正常的话:“赢?嬴政?我外甥是嬴政?!!我姐是赵姬?!不对,我姐明明叫春花啊!!”
朱襄怀抱着他晕倒的外甥,眼皮子一翻,也晕了过去。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外甥是秦始皇嬴政,正常人谁受得了这个惊喜!
晕了晕了,咕噜……
“良人!良人你怎么良人!”
雪发出了仿佛女高音般的尖叫,吓得在门口偷听的蔺贽一脚踹开门,赶紧冲了过来。
……
经过短暂的黑暗,嬴小政再次来到了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屋内只有一张木桌和一个坐垫。一个中年男子的虚影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颚,闭目沉睡。
那男子头戴通天冠,身披素色玄衣,只红色下裳上绣着黑青相间的花纹,看上去十分朴素。
嬴小政走到中年男子身旁跪坐,如同一团浆糊的脑袋迅速变得清醒而睿智。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悲哀和痛苦。
不知道从何时起,每隔十日,嬴小政沉睡之后就会来到这个房间,见到这位闭目小憩的男子的虚影。
只要靠近这位男子的虚影,他的头脑立刻就会变得如成年人一样聪慧清醒,并且可以“翻阅”这位男子的记忆碎片。
这位男子是“未来的自己”,已经登基为王,统一天下为皇帝,正巡游天下的“秦始皇”。
嬴小政原本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天赐的神通。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可能不是什么赐福,而是诅咒。
桌上有滴漏计时。嬴小政每次能在房间内待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他学识渊博,思维敏捷,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但当他离开这个房间,在现实中醒来时,那些智慧就如同潮水般褪去,他又变回了那不到两周岁的无知孩童。
而潮水留在孩童脑海中的痕迹,不但没让他比别的孩童聪慧,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愚蠢鲁莽。
孩子总是容易自大自满,总是稍稍有一点能力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嬴小政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就立刻变成了这样自以为是的愚蠢孩童。
他不再唯阿母的话是从,他不再听信大人们不走心的谎言,他不再在遇到难受的时候乖乖忍耐;
他劝阿母洁身自好,他威胁那与阿母私通的商人掂量清楚阿母和自己的身份,他训斥那些欺他年幼而轻辱他的奴仆;
于是他挨了恼羞成怒的阿母狠狠一巴掌,于是那商人当着他的面与阿母苟且以嘲笑他,于是那些奴仆们在主人的纵容下开始克扣他的生活;
然后他性格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与周围的人相处。
嬴小政不断对别人诉说自己的身份,但所有人都嘲笑他异想天开。
他的父亲已经抛弃了他,不会接他回秦国。他现在在赵国的身份还不如一普通庶民,因为庶民不会因为赵国和秦国不和而杀他泄愤。
连他的阿母也这么说,并且与商人密谋逃亡,以免被他连累。
嬴小政偷听到了此事,在梦中进入了有着未来自己虚影的房间后,知道他的愚蠢将自己逼到了生死边缘。
一个不到两周岁的孩童绝无可能独自生存,而且待在阿母身边也是他唯一证明自己秦国王室子弟身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