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瞧你言行有度,主修农家,那也必定是有辅修的一家学问吧?”嬴政淡淡道。
这是要考一考陈长的本事了。
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他女儿专门写信给他炫耀过的“大才”嘛。
嬴政漫不经心的想,就算是远不及他,可也总该有些本事吧。
陈长恭敬道:“启禀陛下,下臣的确还学着道家的学问,治理河内郡也是用的黄老无为而治的观念。”
“哦,可据朕所知,你在秦少府任职期间曾拜访过不少杂家的大贤。”
嬴政平静道:“朕虽然罢免了吕不韦的相位,可对他的学问并没有什么偏见。甚至连吕不韦,朕也认为他称得上名相。”
您这不是已经将我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扒出来了嘛?还问我干什么?
陈长在心里疯狂吐槽。
可表面上,陈长脸上依然是一脸尊敬的表情,“臣资质驽钝,学不了杂家,早已改学了道家。”
嬴政意味深长的看了陈长一眼,“朕还以为,你会认为不息是‘奇货’,效仿吕不韦奇货可居呢。”
若是两个时辰前听到这句话,陈长的膝盖早就砸在地面上万分惶恐的请罪了。
可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折磨,陈长都觉得自己被锻炼出来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听到嬴政饱含深意的话,陈长只是轻叹一声。
生无可恋道:“道家学问……平心静气,对臣身体好。”
什么富贵荣辱,什么名声学派,陈长今日算是看透了,内有赵不息这个总是花言巧语骗他多卖命干活的主君,外有嬴政这位一言不合就真让他“卖命”的陛下。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杂家不适合他,道家才是他的归宿啊。!
“无为而治……那你就讲一讲你是怎么无为而治的吧。”嬴政看着陈长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终于高抬贵手放过了他。
“臣只是少颁布命令罢了。”陈长讲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黔首春耕秋收的时候不颁布命令干扰他们,只要不违反秦律,那黔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们自己去做,放松一些户籍的限制,允许河内郡的黔首只要手持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就可以在河内郡治下的所有县定居。将教育交给学堂,执法交给精通法律的官吏,练兵交给将军,臣能少做事就少做事,将手下的政务交给精通它们的官吏去做。”
陈长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的摆烂日常,脸上浮现了幸福的笑容,虽说他的官是越做越大了,可自从他辅修的学派从杂家转成道家以后,他发现自己需要管的事情反而更少了。
每日只需要花费一丁点时间听一听属官的汇报,一般是没有什么大事的,他也不用多花费心思。然后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接着蹲在地里研究他的宝贝菜们了,日子真是惬意啊。
还是道家香啊,既能陶冶身心,还能让他摆烂治理政务。
嬴政以往倒也听过道家的学说,只是了解的比较少。毕竟道家的政治主张就是统治者无为而治,做好份内的事情,其他一概事情都不要管,这和控制欲极强的嬴政所想要的模样南辕北辙。
可陈长所说的倒是和他以往了解到的颇为不同。
昔日的楚国和吕不韦掌权时期的秦国都曾盛行过一段时间的黄老之学,主张君逸臣劳、宽刑减政、清静无为等主张。
在嬴政看来君逸臣劳就是吕不韦那等权臣想要篡夺君王手中权柄的借口。嬴政是法家铁血支持者,其中最爱的就是韩非这位法家集大成者的主张,认为赏罚是君王权力的来源,君主通过惩罚违反法律之人和褒奖对国家做出贡献之人而掌控权势。
若是“君逸臣劳”,那就会发生赏罚权力旁落于臣子之手,下面的文武百官只听从能处罚和奖赏他们的权臣的命令,而不会再听从国君的命令了,就会再发生田氏代齐之事,天下只知道有田成子而不知道有齐王。这样的事情是嬴政绝对不能容忍的。
更不用说宽刑减政、清静无为这等和法家主张完全背道而驰的主张了,嬴政是一个绝对的唯结果论者。在嬴政看来,用道家学说治理国家的楚国并没有强大起来,在吕不韦掌权时期的秦国也没有什么大变化,而用法家学说变法的秦国却一代比一代强盛,所以嬴政在发现道家学说和法家学说有很大冲突的时候,很轻易就做出了选择。
可如今陈长所说的和他所做的却和嬴政以往所了解到的按照道家学说所行的治理政策颇为不同。
楚国用道家学说治理国家,却也没有让楚国强大起来,可河内郡用道家学说治理一郡,却让河内郡富足。
嬴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而且按照陈长所说的,似乎也没有黔首混乱的情况出现啊。楚国多任侠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楚国实施无为而治的主张,丝毫不对任侠加以束缚,刑罚又轻,敢作奸犯科的人就多,大不了杀了人以后一跑了之,反正楚国管的松,逃脱惩罚很容易,这也是嬴政从楚国的衰败之中得到的教训,道家学说不可用来治国。
可陈长所使用的道家学说加上秦律,似乎避免了黔首管理混乱的问题,而且从结果来看河内郡发展的还很不错。
“你倒是的确颇有本事。”嬴政称赞了一句。
能将道家学说和秦律结合在一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来陈长的确也没有辜负“大才”这个称呼。
嬴政并非是不会变通的人,他要的只是结果,河内郡发展的如此迅速尽管大部分都要归功于赵不息的那些新奇玩意,可一个合适的郡守也是很重要的,能应付好郡内的变化,让黔首井井有条不混乱,还能平衡好郡内不同阶层之间的关系。
陈长的确能被称一句“大才”。
想明白了这一点,嬴政对陈长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起码不再总是用轻蔑的眼神瞥陈长了,这一项已经足够陈长感恩戴德了。
然后嬴政又开始问赵不息近来在忙些什么。
陈长小心翼翼的看了嬴政一眼,斟酌了片刻,“公主她最近一直在忙着种树。”
“种树?莫非是能提高果树产量?”嬴政随口问了一句。
陈长干笑两声:“的确是和果子有些关系。”要是让陛下知道黑石子讨要农家弟子不是为了种庄稼而是为了种景观树,那陛下非气死不可。
忽然,陈长又想起一茬事情来,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赵不息让他交给“赵朴”的信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交给嬴政。
罢了,反正陛下就是赵朴,赵不息让他交给赵朴,那他交给陛下应当也没错。
陈长恭敬地从怀中将信封拿出来,“陛下,这是黑石子托臣交给您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