槅扇木窗上贴着大红喜字,螺钿山水小几上供着龙凤红烛。
妆台前,宋令枝喜服曳地,闻言起身,未待开口,双眼悄然落泪:“祖母。”
宋老夫人忙忙上前,拿着丝帕为宋令枝拭泪:“今儿可是我们枝枝的好日子,不能哭不能哭。”
柳妈妈在旁帮着搭腔:“姑娘这是舍不得老夫人呢。”
一语落下,宋老夫人眼中亦泛起泪珠,挽着宋令枝的手:“祖母又何尝舍得我们枝枝。”
她拍拍宋令枝的手背,又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柳妈妈双手捧着锦匣上前,掀开,红袱裹着的,正是前世宋令枝最为熟悉的鸳鸯玉佩。
五福流云缠护,鸳鸯玉佩犹如核桃大小,握在手心竟有暖热之意。
宋老夫人亲自替宋令枝戴上:“这是暖玉,你戴着,对身子亦有好处。”
这玉佩本该是交给姜氏,再由姜氏传给宋令枝,只宋瀚远和姜氏的亲事实在荒唐,故而这玉佩,也一直留在宋老夫人手上,今儿才送出。
宋令枝声音哽塞。
前世出嫁,祖母亦如今日这般,恨不得掏空家底作宋令枝的陪嫁,只怕她日后受委屈。
十里红妆,光是宋令枝的嫁妆,就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另有宋老夫人添的良田千亩。
长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香屑满地。
奴仆婆子华衣锦服,肩扛嫁妆,好不富贵奢靡。
柳妈妈又送了锦匣上前,宋老夫人轻声:“这是贺夫人送来的。”
良田百亩,铺子四间,这是贺氏手上所有的薄产,如今都留给贺鸣成亲用,宋老夫人也一齐送到宋令枝手上。
“虽说是贺鸣住在我们家,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山庄那的婆子嬷嬷我都打过招呼了,若是不听话,你只管教训便是,别让那等刁奴欺主。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写信回来,祖母定替你做主。”
“山顶有一口温泉,是连着外面的。日后若是有……罢罢,此事日后再细细和你说,今日可是大喜日子,不能说这种话。”
青烟缭绕,暖阁静悄悄,只闻宋令枝低声的啜泣。
宋老夫人一面命白芷端水进屋,伺候宋令枝净脸,一面又搂着宋令枝道。
“怎么还是那么爱哭,过了今夜……”宋老夫人忽的噤声,知晓宋令枝脸皮薄,宋老夫人挥手,命婢女退下。
“祖母前夜送来的画本,枝枝可看了?”
宋令枝满心哽咽噎在喉间,惊得躲在宋老夫人怀里:“祖母!”
宋老夫人笑开怀:“羞什么,古来女子都有这一关,虽说燕尔新婚,却也不能由着姑爷任性,若是受伤,可不是闹着顽的。那香玉膏子祖母已让人送去了,房里也有嬷嬷……”
“祖母!”宋令枝双手捂脸,恨不得就地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我不要嬷嬷!我自己、自己一人就可以了。”
宋老夫人连声笑:“好好,不要嬷嬷,祖母让白芷秋雁跟着……”
宋令枝惊呼:“也不要她们!”
今儿是宋令枝的好日子,宋老夫人自是事事应承,不管宋令枝说什么,她都说好。
园中珠帘翠幕,金丝低垂。
吉时将至,大红绸缎轻盖在头上,宋令枝任由秋雁和白芷搀扶,缓步行至门首。
宋老夫人跟在身后落泪。
倏然听见春桃着急的一声:“姑娘!”
她刚从碧玉轩赶来,步履匆匆,春桃捧着一金镶宝石缠丝双扣镯上前:“这是夫人让奴婢送来的。”
女儿大婚,姜氏仍未出面。
宋令枝脚步稍顿,隔着一帘绸缎盖头,她只能隐约瞧见手镯的一角。
宝石镶嵌,金辉灼灼。
宋令枝淡然轻瞥,这手镯,姜氏前世也是送给了自己,亦是在出嫁之日。
迎亲队伍就在府门,府中上下,众人皆驻足,往宋令枝这一处瞧。
日光恼人,轻薄日影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春桃垂首捧着锦匣,不曾动过半分。
白芷悄声提醒宋令枝:“姑娘。”
宋令枝声音轻轻,收回目光:“替我谢过母亲。”
羽步翩跹,终是没再往那镯子瞧过一眼,抬脚往外走去,只让白芷收下。
府门大开。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春桃站在最后,眼看宋令枝出了二门,方轻轻叹气。
宋府上下笑声不绝,今日宋令枝大喜,人人都有赏银拿,还有热闹瞧。
哪有丫鬟奴才不乐得去瞧,阖府上下,唯有碧玉轩悄无声息,唯有日影横窗。
春桃轻手轻脚,挽起湘妃竹帘进屋。
苏作榉木素牙板书案前立着一抹青色影子,姜氏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裳,峨眉淡扫,如若隐于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