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德米特里厄斯是不喜欢抬出自己从父亲那边得到的背景与支持的,但无论如何,这些本就是他这个人力量的一部分,如果有用,他自然也会坦然受之。
但是一时之间的不甘与好胜心让他忘记了另一点,那就是这些东西赋予他力量的时候,同时也夺走了他原本的自由。
而尤里自然不会放过痛踩德米特里厄斯,这个竟然到现在还在觊觎自己妻子的家伙身上痛点的机会。
他显然是被德米特里厄斯的话气得不轻,但是他还是保持住了所谓的礼仪,同时毫不犹豫地反击了回去:“前提是,德斯蒙大少爷您现在有能力并且也有勇气,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不是下属,不是情人,而是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一点,尤里·布莱尔可以做到,但是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可以做到吗?
尤里只用了这一句话,便将上一秒还在嘲讽着自己的德米特里厄斯硬生生怼了回去。
娶伊芙作为妻子,德米特里厄斯自然是十二万分愿意的;但是,“德斯蒙”真的可以吗?
与平民出身的尤里不同,他的婚事,绝不可能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
无论德米特里厄斯自己如何看待,但事实就是:他作为德斯蒙家族的继承人,他的婚事涉及到德斯蒙家族的立场,与德斯蒙家族联手的同盟家族的立场,还有统一党内部派系的斗争,甚至象征着统一党所有成员某种意义上的态度。
那些与生俱来的力量同样形成了沉重的枷锁。
父亲严厉冷漠的面孔,威胁警告的话语从德米特里厄斯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冥冥之中,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与伊芙重逢、人流如潮、巴林特傍晚的街头。
他焦急且迫切地让人停车,打开车门,下车想要去追逐那个抱着面包纸袋、脚步轻快的金发少女。然而,就在他刚刚就要追上伊芙的时候,父亲的一通电话将他瞬间拉回了现实。他只能匆匆的记下了伊芙落脚的地址,在心中想着,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毕竟现在可是在东国,然后匆匆离去。
人总在关键的时刻,对自己心中真正重要的东西却步。
想着,没关系,不急,还有时间——来日方长。殊不知有很多事情,一旦延期可能就是永远的错过。
尤其是爱情,入场的顺序有时候就是那么致命。
德米特里厄斯突然想,假如当时自己忽略了父亲的电话,抛开一切,径直上前推开那扇门,没有借口,没有伪装,毫不犹豫地对伊芙坦承自己的心迹,那么会不会现在,将名字与伊芙一同写在结婚证明上的人就是他了呢?
然而这一切没有如果。
甚至更残忍的是,就像尤里说的那样,即便有这个如果,德米特里厄斯也不可能真的抛开一切,今时当下,就选择与伊芙结婚。
他可以不结婚,但他不可以与伊芙结婚。
理智地说,不仅仅是现在,就算是在将来,哪怕他将一切都从自己的父亲手中夺走,彻底掌控了统一党,不再需要政治傀儡而是亲自上位成为了这个国家权力最高的人。即便到那个时候,他恐怕也不可能真真正正地和伊芙结婚登记。
更准确地说,或许就是因为他有着那样远大的目标和理想,所以他这一辈子都注定与伊芙无缘。
因为——无论再怎么美化伊芙的身份,无论伊芙的医学天分还有手术水平再怎么千年一现,无论伊芙的科研成果如何不分国界地公开……但是说到底,她本人仍然是有国界的。
不但有国界,她甚至是隶属于西国情报局的对东科wise的高级特殊成员,【白夜】的存在足以撼动东国高层大部分重要人物的态度。
如果德米特里厄斯能够将【白夜】收入麾下,那么这的确将大大提升他在统一党乃至整个东国高层当中的势力与威望;但倘若德米特里厄斯想要和【白夜】结婚,那么这势必在统一党内部乃至于全国引起轩然大波,然后成为他所有政治敌人在任何可能涉及到西国利益相关的议题上攻击他的把柄。
以及,他将连党内提名竞选东国总统的资格都会被永久性地取消——不要说是竞选总统,就连在政府任职重要职务都不可能,就算他是多诺万·德斯蒙的长子,他在党内议政也都不再有任何的可能性……
一旦伊芙的身份曝光,和她结婚的人,无论是德米特里厄斯还是尤里,都将会失去自己前半生奋斗所获得的一切职务与地位。
因为无论是统一党还是保安局,都不可能将那些最重要的事务交给一个娶了西国间谍为妻子的男人。
尤里的话,直白一点的问法或许应该是——“那你舍得你未来总统的位置吗?”
尤里既然问出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并且做出了选择。
德米特里厄斯突然有点痛恨这个糟糕的世界,以及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时代与伊芙相遇。
也许这听上去很像是借口,但对于德米特里厄斯而言,东国统一党总裁、未来的总统之位……这些头衔所带来的物质富足与所谓的荣光,其实对于他这样出身的人而言,真的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可是他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愿景与野心。
他想要改变这个国家,乃至于整个世界。
很多很多的事情,其实德米特里厄斯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只不过事情未到眼前,所以选择暂且不去面对。想着,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然后功成身退,说不定那个时候伊芙还可以等着他,也许他就可以跟她在一起……
然而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他的父亲多诺万·德斯蒙年近六十,然而他的政治野心非但没有随着自己的年岁增长逐渐消弭,反而与日俱增。
德米特里厄斯讨厌那个男人,但是他却不敢肯定,几十年后的自己会不会变成另一个父亲。
更何况,伊芙那样的性格……她真的会等一个人那么久吗?
德米特里厄斯苦笑。
这么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尤里·布莱尔与他之间就已然分出了胜负。
德米特里厄斯坐在沙发上,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尤里,脸上复杂的表情最终化为了无声的叹息与隐忍。
尤里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年轻的保安局少尉脸上露出了微微得意的笑容——这表情让原本打算真心祝福一下他们二人的德米特里厄斯突然有些不爽地收回了未出口的话语。
“嗯?你们回来了啊。”
坐在包间里不怎么敢动甜品的麦克尼尔中校正一边看着新闻频道,一边不停地享用着美酒,“谈得如何?”
此时竞选演讲已经开始,和平党派的亨利·兰尼斯刚刚发表了自己慷慨激昂的初次竞选演讲,对和平渴望已久的人们群情激昂,欢呼声犹如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会场。
“还行。”
德米特里厄斯微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我就是稍微提醒了一下布莱尔少尉,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因为男人太过于无用,妻子不得已转向别的爱人寻求慰藉的情况也比比皆是——如果有一天伊芙小姐有这个需要,我随时愿意聆听她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