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苍老,布满皱纹,但却十分稳当有力。
苏符娘这才开了口,声音安安静静,道:“我自问无愧,苏家没有对不起你分毫。”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仍然端然,不忙不乱。
苏九安眼神阴鸷地盯着双目已眇的妇人看:“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他挑了一下剑尖,慢悠悠道,“若你们一直安安生生地待在那破村子里,我们生死不相见,这才叫做毫无瓜葛。”
“可你们不该出现在我面前。”他傲慢道。
苏符忍无可忍:“我们去哪儿你也要管?!再说了,我参加仙门大比之前,怎么知道这次你也会来?要是早知道,我还不想与你碰面呢!晦气!还以为我跟别人宣扬与你从前认识么?你以为你是个香饽饽么?!真够自恋的!”
苏九安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但却没被激怒,只道:“多说无益。”
今日,他是一定要送他们下黄泉的。凡事无绝对,数年之前说那话的自己到底还是太天真了,这次重新碰面叫他明白,这世界其实并不大,他们住在那么远那么偏僻的一个破落村子里,也能爬上来,与他碰了面。
这世上的事无绝对,只有死人才能让人完全放心。
说完,苏九安便出了剑,剑气横扫出去,毫不拖泥带水,招招都是杀招。
他势在必得。
别说两边的修为差距在这里,甚为悬殊,就光看对面是一个少年带着个盲眼老妇,很明显哪儿都不利。
苏符没带剑,本来就是出来过节的,他哪儿能想到这一出啊?他也尚且还没有那种与剑合二为一,对自己的佩剑召之即来的能力。此刻,苏九安出剑,他连个趁手兵器都没有,除了跑,没别的计策了。
他拉着他娘急急后撤,避着那凌厉剑光,生怕伤了他娘一根头发,自己却被扫到了手背,灼伤了一大片皮肤。
这么一味地跑不是办法,苏九安步步紧逼,仓皇之间,苏符娘停了下来:“符儿,你先走吧。”
“娘!”
妇人单手结印,用符咒在他们面前升起了一个金色的保护罩,暂时挡下了那直追而来的剑气。
许多年没用了,她的动作略显生疏,但还尚且可以抵挡一二。
“不,我不走!”苏符哭叫,他怎么能走?这一走,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娘了?
他又不是苏九安那种王八蛋白眼狼,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丢下亲娘自己逃命?
“走。”苏符娘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坚持道,“听话。”
这是苏符第一次不听话。
眼见着那层保护罩摇摇欲坠,布满了裂痕,要被剑气打穿了,苏符一把攥住他娘的手臂,随即旋过身。
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以身帮他娘挡了这么一下,本以为会没命,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
苏符睁开眼,看见自己脑袋上爆出一阵强光,刺得他又闭上了眼。
苏九安的飞剑被震了回去,直接没入了耳侧的墙壁中,剑身被重击,仍嗡鸣着震颤不休。
苏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临走时,晏兄送他的那个护身符起了作用!
虽然卿晏不在这里,但当时苏符就想给他跪下,感谢他无心之举救了自己狗命。
那被击碎的枚护身符从他的发带上脱开了,轻轻向上飘,升到了高高的夜空中,又一声轰然巨响,又炸开了一次。
满城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那雪白的流光缓缓落下来,纷纷如絮,多如鹅毛,明亮又温暖,清冷又飘渺,比之前天刹盟弟子布的幻景还要好看。
“那边又有新幻景了!”
“不知是哪个仙人布的,真好看!”
“走走走,去看看!”
……
人潮如织,纷纷朝小巷这边涌动过来,很快就把这片僻静之地变成了热闹之地。苏符趁着苏九安回身取剑,连忙将他娘往背上一背,混在人群里跑了。
苏九安扭回头,眯了下眼,其实他还看得见他,但是这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动手,只好在百姓们挤进巷子之前,拎着剑跃入了黑暗之中。
苏符背着他娘直接冲回了客栈,将他娘放在椅子上,便一刻不停地收拾起行李:“娘你没受伤吧?他说不定还会追上来,这里并不安全。”
“没有。”他娘道,“你呢?”
苏符自己的手臂和小腿倒是有好几处擦伤,可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他背上行李,又把他娘重新背起来,直接下去找掌柜连夜结了房钱。
“我们走,我们立刻就离开京洲城!”
卿晏第二日清晨从后山回到自己的住处时, 渡灵灯已然在房中等着他了。
“你嘴上说着要看书,却一个人偷偷出去玩!”渡灵灯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委屈道, “你就是不想陪我!”
“……”卿晏好无辜,“我没有。”
渡灵灯明显不相信, 那不然怎么会大早上才回来?都被她抓到现行了, 他还不承认!
“你就是!你嫌弃我!你不是不想要我了?”渡灵灯很没安全感道,“不会把我还给江明潮吧?不要啊!”
好歹也是个灵器, 虽然目前暂时还没派上什么大用场, 但也很有价值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被退货?渡灵灯对自己的认识很明显并不充分,也有可能是最近在天刹盟老见到江明潮的缘故。
不知道从前她跟着江明潮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总之她对他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