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洪家大公子洪熙的书房里,他正拿着支湘妃竹笔管的狼豪在写弟弟弱冠礼的请帖。
正午的阳光透过绘着花中四君子的琉璃窗照进来,明亮却也显得很柔和。
洪家的大总管正站在书案前,微躬着身体,笑眯眯地和洪熙说着话:“我照您的吩咐,悄悄去的宋家窑厂,也顺利地见到了宋小姐。”
洪熙笔一顿,抬起头来。大总管见了,笑容更盛了,道:“知道我们是来送泥料的,宋小姐非常的惊讶,很感激地收下了。说忙过了这些日子,她会亲自登门道谢,谢谢大公子雪中送炭。还让身边那个叫郑全的随从拿了十倍的泥料钱给我。”
洪熙皱了皱眉,放下了笔:“十倍的泥料钱?“
“大公子放心,”大总管忙道,将旁边的热帕子送到了洪熙的手边,“我们怎么能收宋小姐的银子呢?”
洪熙面色微霁,满意地“嗯”了一声,接过大总管的热帕子,道:“那宋小姐怎么说?”
“宋小姐什么也没有说。”大总管躬着身子,道,“只是亲自送我出了门。”
洪熙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释然地笑道:“既然已经说了登门道谢,有些话肯定是要登门再说的。”
大总管嘴角翕翕,不安地整了整衣袖,才一面打量着洪熙的神色,一面低声道:“不过,我去的时候,见到了宋小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洪熙愕然,“宋小姐的未婚夫吗?”
大总管点了点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宋小姐的婚事,是宋家二老爷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那位元公子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宋小姐要守孝三年,他还是认下了这门亲事。”
宋家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都传遍了景德镇。
若是有心,连当初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大总管是洪家世仆,看着洪熙长大的,不仅对洪家,对洪熙也是忠心耿耿的。
他不希望洪熙的人生有波澜。
大总管不仅仔细地把宋积云的婚事跟洪熙说了说,还道:“我看宋家窑厂的人还挺敬重元公子的。想必宋小姐的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不然两人也不会不避嫌了”
洪熙在大总管的絮叨声中垂着眼帘,慢慢地擦着手指,只是他没等大总管把话说完,就把热帕子丢到了大总管的手里,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落魄子弟,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他不以为然地道,“不知道那人打的什么主意?这个时候说是宋小姐的未婚夫,还早了点!”
大总管诧异地望着洪熙。
洪熙已转移了话题:“烧一炉窑最少也得六天,如今离宋家窑厂交货只有五天了,只怕这泥料送过去,也有点晚了。万公公那边,我们可说得上话?”
“他是宦官,我们家和他没什么交情。”大总管道,“可他这人贪财,要是想和他搭上话,怕是要用银子开路。”
洪熙沉吟道:“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事!”
大总管却怕洪家和一个宦官来往,坏了读书人家的名声,委婉地阻止道:“您也别小瞧了宋小姐。她之前是太年轻,没经过什么事,看重亲族血缘关系,才会被宋大良钻了空子。如今我们给她解决了泥料的事,宋大良未必是她的对手。”
洪熙没有说话,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和田玉戒指。大总管看着,没再说话,静静地等在一旁。这是他们家大公子的习惯。每当他遇到什么心存困惑或者是疑虑的事时,他就会不自觉地转动手中的戒指。
没几日,就到了宋家窑厂要交货的日子。宋积云一大早就去了窑口,摸了摸窑砖的温度,问一夜没睡,一直等在这里的罗子兴和项阳等人:“怎么样?午时之前能不能开窑?”
这一窑他们继续用了元允中的火照,温度控制的非常好,却比她预期的多烧了一天。
她还苦中作乐地道:“按理说,今天子时之前交货都算在规定的日期内,只怕万公公不这么想。”
可没人笑得出来。
罗子兴神色紧绷地道:“午时可能有点勉强,最好能下午申正。”
宋积云沉吟道:“我们送货过去,需要多长的时间?”
御窑厂虽然也在这附近,可瓷器怕碎,交货的时候,需要人力用箩筐挑过去。
“一个时辰!”罗子兴道。
那就要到戌时了。
“有点晚。”她说着,寻思着有没有比较好的办法早点把货运过去些。
罗子兴几个面面相觑,更担心开窑后没能烧出足够的祭白瓷。
场面一时有些凝重。宋积云给她们打气:“放心,这次肯定没问题。”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落,就有小学徒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万公公来了!”
“这么早!”宋积云讶然,转头对罗子兴几人道,“想办法把万公公拖到午后。”
罗子兴立刻道:“我派人去叫汪大海,让他带席面和名伶过来。他和万公公的交道打得多。”
项阳道:“我去拿从二太太那里送来的画。”那些原来也是准备送给万公公的。
顾清不知道做什么好,随着宋积云去迎接万公公。
万公公穿着绯色纻丝官服,带了全副仪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宋积云还是落落大方地将他迎到了厅堂。
万公公坐在上次来时坐的太师椅上,一张苍白脸,在屋里不太明朗的光线中,更显阴郁。
“你们要交御瓷呢?我带了人来验货。”他看着喝了口茶,还开了句玩笑,“正好,还帮你们省了你们送货的人力。”
可没谁敢承他这句笑话。厅堂里鸦雀无声,颇有些冷场。
宋积云见了,上前温声道:“没想到大人会这个时候到,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开窑。大人难得来一次,正好给我们一个孝敬的机会,我已派人去叫席面和唱堂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