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高文那样,想找一个可以尽心效忠的主君。我只想知道谁能够结束战争,对于能做到这么不可思议之事的王,我有些好奇。”
阿格规文对亚瑟王怀着的是类似于审视的好奇心。
他在很早以前就见过一次王,虽然嘴上没说过,但他那时便对身材矮小、也未展现出为王应有的手段的国王心生质疑。
而且,阿格规文想起了在见到舅舅之前,还特别疯狂的母亲摩根在他耳边念叨的宛如咒语的诅咒。
摩根诅咒尤瑟,痛恨尤瑟之子,想让自己的儿子杀死他们,夺走王位作为报复。而尤瑟之子,也就是如今的亚瑟王。
阿格规文也在思考。
他认为,不列颠已经从根本上无可救药,无论国王换成谁,都不可能拯救这个国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舅舅认为亚瑟王可以完成这项可能性几乎为零的重任,并且坚信不疑。高文也怀抱这一期望奔赴离去,要去做不可能之事,这让阿格规文不得不重新思索。
“既然如此。”
在面前的黑发青年惊讶的目光中,西里尔说道:“去吧。与其多想,还不如亲眼去判断。”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阿格。”西里尔看着从当初的阴冷少年蜕变至此的黑发青年,见他如今英姿勃发,又有自己的思考,心里也是高兴的,“我对阿尔……陛下有绝对信心的理由,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从不阻止外甥们去追寻自己真正渴望的理想,也从不希望他们把照顾自己看做责任,因为知道他们不可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高文是这样,阿格是这样,未来的加雷斯,加赫里斯,他都不会阻止。
于是,结果已无需多言。
经过许久的考虑,阿格规文也离开了。他临走的时候,没有像大哥那样爽快告别,只给舅舅留了一封信。
作为主体的信只有一页,其他的十几页全是公爵必读的城堡维护及骑士兵团管理的各种注意事项,就差白字黑字明写,要让舅舅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自己一个人整日操心。
这一次,西里尔劝住姐姐不要千里迢迢跑去把外甥挂树上的时间,比高文那次长了快一倍,也是十分辛苦了。
两个年长的外甥走后,城堡内还剩的就只有西里尔,还有最小的双胞胎。
摩根也不常回来。她把旧恨和儿子被拐走的新仇全记在了梅林的身上 不要问为什么是梅林不是亚瑟,亚瑟也有份,但显然是总是坚持不懈捣乱的梦魇更让摩根讨厌。
若是不是西里尔的身体看着好了起来,他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家里可以让长大了的加赫里斯帮忙看着,摩根还不会这么放心地去找梅林算账。
她还要维护近年来越来越枯竭的土地中的生命力。
由于情况恶化,摩根需要费的心力也越来越多。她不想让西里尔发现自己的疲惫,所以,抱着隐瞒的想法,干脆就不在他面前露面。
——如果摩根不这么想,也没有在这时候离开,可能未来的发展根本到不了那一步。
后悔,未来的摩根悔恨无比。
可“如果”只能是“如果”,过去根本无法改变。
少了那几个人,城堡里好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又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至少表面看起来,西里尔并没有改变。
长大了的双胞胎成了时常陪着他的同伴,这两个孩子一个安静得出奇,一个天真得出奇,又是完全的极端。
西里尔不得不在忙碌的间隙为他们忧虑,想着加赫里斯是他唯一看不穿想法的孩子,能够确定的只有,他比许多同龄人都要聪明。
而身为唯一女孩子的加雷斯,性格完全不像目前摩根,和高文有一些像,但,又实在是太天真单纯了。
换一个更贴切的形容。
其实就是,加雷斯有点傻乎乎的,非常好骗。
西里尔感到头疼。
虽然在他眼里,加雷斯不是傻乎乎,而是可爱得紧,但他不得不依据现实,担心加雷斯以后在外一不小心就被有心人给骗了。
如今在家里,她就被双胞胎哥哥淡定地支使来支使去,还没觉得哪里不对。西里尔看到,也不好说加赫里斯什么,只告诉他们,平时开玩笑没关系,关键时刻,兄妹之间要互相关爱,彼此照顾才行。
“嗯!我会保护好加赫里斯的!舅舅,我悄悄跟你说,昨天我把加赫里斯的剑给打飞——哎呀,好痛!”
加赫里斯当着舅舅的面,敲了一下假小子似的妹妹的脑门,声音可响了:“不好意思加雷斯,我听得到。”
西里尔:“……”
看吧,就是这样两个让他忧虑、又让他在看着他们互动时会不知不觉露出微笑的孩子。
有他们在,西里尔虽然还是很忙碌,但却可以在忙碌之余,感受到一点能将身心净化的轻松。
这点偶尔才能得到的愉快,是他能够长久坚持下去的力量。
可是……或许,他在这一过程中,还是没能完全地抛弃掉小小的贪心。
孩子们长大了,便会从庇护者的身边离开,就算不舍也无用。
纵使西里尔觉得自己早就有所准备了,然而,当加雷斯也紧随着兄长们的脚步离去之时。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刹那,他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身躯之中,心脏却像是被猛地攥紧一般,撕裂般的疼痛扩展开来,侵袭了心扉。
加雷斯走了。
她学着阿格规文当年的做法,给舅舅留了一封信。
因为是女孩子,一直都被除了自己家人外的所有人说,女孩子做什么骑士,根本就不可能——加雷斯听着这些话长大,终于,听到了十五岁,她忍耐不下去了。
“我要去证明,女孩子一样可以成为骑士!舅舅,你放心,我有做伪装,在混进……不不,成功之前,我就假扮成男孩子。”
“你不要生气呀,我会和哥哥们一起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啦。对了,不要告诉加赫里斯——”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加赫里斯知道后,当即就带着他因为嫌麻烦一直疏于使用的剑,向沉默的舅舅告别。
“我去把加雷斯追回来。”
“不用,她想要证明自己,就让她去吧。”
“她怎么可以——”
“你也是相信她的,对吗,加赫里斯。”西里尔平静地道:“加雷斯一个人去我的确不放心,你追上去,陪她一起找到高文他们的队伍。我给陛下写一封信,让她帮忙注意。”
“不,这件事加雷斯做错了!她没有考虑到——”
“咳、咳咳……加雷斯性子单纯,容易冲动,有你陪在她身边,我才能放心。”
“……”
年轻人看着眼前咳嗽过后面色苍白,但两眼却极其明亮坚定的舅舅,手指动了动,一时竟哑然无言。
——她没有考虑到你啊,舅舅。
他本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没能在如此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开口。
说完这番话,加赫里斯就收拾好东西上路了。
双胞胎都走上了兄长们走过的路,在王的带领下,和同僚们一齐并肩作战,抵御外敌。
这座城堡,到底只剩下了西里尔一个人。
他似乎没什么。照样看他的书,写他的信,在领地内逐渐增加的难民安置所奔走不停。
有些事情,其实可以不用他亲自去看,亲自去做,骑士们和魔术师们很乐意为他效劳。他的骑士长多次劝说,但西里尔的态度却出奇地强硬。
他脾气这么好,仿佛从出生到现在,就只在这些在别人眼里只是小事的事情上尤为坚持。
还是没有人知道西里尔是怎么想的,总之,谁也没说动他,繁忙的公爵依旧在各地奔走。
他遇到了许多说不上好的意外。
高文他们还在时驱赶走的魔兽重新回来了,魔龙袭击了附近的村庄,死伤惨重。
袭击的当时西里尔就在那个村庄。
龙炎落下,将人们的住所和数人的身躯化作灰烬,被风吹起的黑灰擦过了呆站在原地的金发公爵的衣袖。龙的利爪穿破保护他的骑士的胸膛,心脏破碎时飞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惨白无比的面庞。
魔兽过后,接踵而来的是突降的暴雨,仿若上天不愿给渺小的人类安稳。
河谷被骤然汹涌上涨的洪水填满,洪水呼啸,吞没了位于河水下游的村庄。
暴雨中,石崖边,全身湿透的公爵一手抓住插入石缝中的佩剑,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一个半身都浸入水中的村民,拼了命地想把他拖回来。
可他失败了。
洪水卷走了他唯一有可能拯救到的脆弱生命,他追不了,救不了,只能让雨水冲刷掉面上痛苦到绝望的表情,也把泪水覆盖。
那日回去,西里尔就病倒了。
他病得极重,昏迷了多日,无意识地咳嗽,咳出来的全是血。
但神奇的是,在阿尔托莉雅的信照例送到的那一日,西里尔自己就醒来了。
他挣扎着起身,来到书房,给向他分享喜讯的国王回信。
在信中,他对自己的情况只字未提,只询问了自己亲人的情况,最后,再向国王表达了自己最真诚的祝福……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地咳着,金发青年握笔的手开始不稳。
像是有什么埋在胸口最深处的东西剧烈震荡着,要伴着血一起脱离而出。他眼前发黑,全身泛起了僵硬的麻木。
……
不出意料的。
他倒下了,匍匐在被自己的血液的桌面,手肘下,压着未写完落款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上课+作业+扎了几个小时痛包,还说今天一定萎,结果居然爆字数了,好的明天我一定萎!
西里尔的身体彻底崩坏了,接下来这一小段时间是前面提到过的梅老师主动来看他,给他讲故事的那一期间,小莫下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