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花掰着手指头数,讶异道:“那不就是十个我了吗,你果然很老啊。”
她只听人说八十岁是很老很老,并不清楚三十岁是多老,只是觉得能抵自己十个,那必然很老了。
她娘说过的,要尊老爱幼。
小桃花再与谢折说话,无形中便自在了许多,刚接触时的小刺猬模样也没了,有笑有闹,活泼异常。
待到下午,小桃花便彻底放下了警惕心,不仅与谢折打成一团,还敢骑到他脖子上去摘野果。
谢折这辈子没想过谁敢骑他脖子。更没想过被骑时自己竟还会乐意之至。
太阳落山,分别之际,谢折告诉小桃花:“回去之后,一定不要告诉你娘我来找过你。”
小桃花:“为撒子。”
谢折:“你没有乖乖在学堂听课,反倒出来乱跑,你娘会生气的。”
小桃花倒吸一口凉气,想到她娘发火的样子,“那好吧,我不会告诉她的,我不想惹我娘生气。”
谢折嘴角上扬噙笑,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
小桃花便也笑着伸出小拇指钩上去,道:“不许骗人。”
谢折送小桃花到村口的路上,小桃花忽然抬头问他,“你把我送回家之后去哪。”
“把你送回家,我自然也要回我的家。”
虽然早在贺兰香不在的那一日起,他就没有家了。
小桃花便继续问:“你家也住在稻香村吗?”
谢折摇头。
小桃花低头想了想,抬头再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谢折心上一暖,弯下腰看着女儿的脸,认真道:“下个月初我再来看你,再给你带最好吃的点心。”
小桃花两眼亮晶晶的,“好,那我等着你!”
夜晚,贺兰香瞧着女儿对着饭碗走神,半天不吃两口,严肃起声音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到家连饭都不吃了,是不是又逃学跑外面蹭吃蹭喝把自己喂饱了?”
小桃花撅起嘴别开脸,“我才没有,娘你又冤枉我。”
贺兰香摸了摸她浑圆的肚子,“小小年纪倒打一耙,还说娘冤枉你,明明就是在外头拾掇饱了。说吧,又去吃谁家的饭了。”
小桃花哼哼唧唧半天不愿说实话,偏又忍不住,最后才含糊说了句,“老伯伯手里的糕点可好吃了。”
贺兰香扬起眉头,“这整个村里上了年纪的我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你说那老伯是哪个,叫什么名字?”
小桃花:“他没告诉我名字。”
贺兰香正色道:“我不管是真有这个人还是你又在编谎话骗老娘我的,总之你给我听好了,除了娘和姨娘,即便是左邻右舍,给你吃的你也不能接过就塞嘴里,万一真有人存了歹心,毒死你个小兔崽子,你让我怎么活?”
见情况不对,小桃花赶紧搂住贺兰香脖子撒娇,“哎呀,好了娘,我下次不敢了,我不会再吃别人给的东西了。”
除非实在忍不住。
应付着吃了几口饭,小桃花还没等到贺兰香给她洗澡,趴在凳子上便沉沉睡去了。
贺兰香把她抱起来卧倒在榻,布帕打湿,将成花猫似的小脸蛋擦干净,又擦干净脏手脏脚,这才能歇一口气。
她静静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内心忽然感慨万千,情不自禁便叹了口气。
细辛正在灯下忙着收尾她们次日要卖的绣品,听到叹气声,抬起头道:“主子想什么呢。”
贺兰香:“你我已用姐妹身份相处三年,私下里也该改口了。”
细辛只好重新道:“姐姐在想什么。”
贺兰香伸出手,温柔抚摸着小桃花细嫩的脸颊,眼里盛了无尽的惆怅一般,“我在想,分明好似昨日里才带着你隐身此地,一晃眼竟三年过去了,三年,还不知外面的世道变成什么样了。”
细辛跟着怅然起来,“是啊,这一晃眼的,世子竟都快要满九岁了。”
贺兰香身体一僵,顿时便说不出话。
细辛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是我说错话了,主……阿姐你别难受,我……”
贺兰香笑了下,声音却些许哽咽,“这有什么不能提的,这三年里,我何尝不是日夜思念着光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后悔假死离开,更庆幸带着桃花远离了那些人。如今的日子虽清贫,却也让我心安,再也不用担心父子相残,手足相争之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细辛还想再说什么,张口却只有一句叹息。
“天黑了,阿姐快睡下吧。”
夏日多雨,京城已延绵七日潮湿,青灰色的天幕盘旋在皇城上方,厚重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长明殿内,奏折堆积如山,年幼苍白的帝王坐在龙椅上,守着让他不见天日的奏章,乌黑的长睫遮住眼中神采,身体瘦小,遍体阴翳之气,教人难辨其喜怒。夏侯宁提起御笔,稚嫩的声音低而轻,却在空旷的殿中分外清晰,“多亏摄政王不在京城,朕才能摸一摸这奏章。”
“摄政王说朕年幼,还不必批阅奏章。谢阁老说朕羸弱,应当倚靠内阁辅佐。”
夏侯宁笑了声,殿中冷意森森,“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朕年纪小不懂事,都在拿朕当傻子,可朕看得懂这奏折上的字,知道该如何批阅,他们只是不想朕过早脱离他们的控制罢了,他们,都在骗朕。”
夏侯宁抬头,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子瞻,你会骗朕吗?”
殿中,谢光身着牙白弹墨绫锦袍,身姿已初有少年模样,清瘦颀长,挺拔如竹,五官出落的极为俊美秀逸,神情沉稳。他颔首,“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