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贺兰香克制住发抖的声音,极力维持平静。
谢光不说话了,眼睛垂得更往下了,不足四岁的孩子,表情里竟有怀揣心事的沉重。
贺兰香抱紧他郑重道:“我不管这些浑话都是谁告诉你的,但是光儿你要相信,在这个世上,除了娘以外,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害你,只有你大伯不会,因为你可是他的——”
谢光抬起小脸,狐疑地看着贺兰香,“母亲想要说什么?”
贺兰香咬了咬牙,将呼之欲出的真相强压下去,佯装镇定道:“你可是他的亲侄儿,血浓于水,他怎会对你起伤害之心?”
谢光低下了脸,没说话,将信将疑的样子。
贺兰香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好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快些睡吧,你不是说明日你叔公要考你论语吗,睡不好觉脑子可是会变迟钝的。”
谢光总算闭上眼睛,过了没有多久,呼吸便变得绵长均匀。
贺兰香见儿子睡熟,自己也躺好酝酿睡意,可两炷香过去,无论她如何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睁眼看见儿子雪白可爱的小脸,更是五味杂陈。
她干脆坐起身,吩咐细辛看好孩子,问出谢折此时在军营,便毅然决然道:“备马,我要去找谢折。”
篝火连天,众多无家可归的将士留营庆祝除夕,谢折陪同庆贺,神情却在欢声笑语中有些寂寥,仿佛在思念什么人。
有部下留意到,遂道:“将军在想什么?竟这般走神。”
谢折未语,举起酒坛将剩余酒水一饮而尽,喝完道:“你们继续,我回帐。”众人挽留无果,只好遵命。
他回到军帐中,本想清空思绪不再去想贺兰香,结果一只脚迈入,抬眼便是那张熟悉的容颜。
贺兰香身穿黑色披衣,脖颈处露出寝衣的雪白薄纱,乌发垂腰,未施粉黛,眉眼间带有焦虑,显然是在床榻上着急赶来。
还未等谢折开口,她便慌张道:“你必须想办法让光儿回到我身边!你知道他今日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把他的父亲杀了,所以你以后也会杀了他!这种话是谁教给他的?谢寒松还是王氏?还是那些碎嘴的下人婆子?谢折你听着,我不能再容忍我的孩子不在我身边长大了,我要他回来!”
贺兰香说到后面已泣不成声,眼泪布满脸颊,打红肌肤,带雨梨花般不胜柔弱。
鬼使神差的,谢折回忆起第一次在这帐中见到贺兰香的场面。
也是这么一身披衣,却浓妆艳抹,笑眼盈盈,借着量体的由头逼近他的身边,香气抵得过天罗地网,笼罩了他一身。面对他的杀意,她也只是扯唇讥讽一笑,轻飘飘地说:“因为我只是需要生下一个孩子,而非一定是我夫君的孩子,不是吗。”
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她,满面泪容,双肩颤栗。
谢折走过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道:“好,我答应你。”
未料到他如此干脆,倒让贺兰香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地蹙起眉道:“不会困难么?”
谢折看着她的眼道:“只要你开口。”
贺兰香哑然,不禁与他对视。
他抹去贺兰香脸上的泪痕,指腹上还有残余的酒香,融在粉腻的肌肤上,擦完脸,指腹向下,落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拭去滑落至锁骨的泪珠。
烛火摇晃,两个人的呼吸逐渐都有些烫。
这时,帐外响起声音:“将军可否歇下,弟兄们正在举行角抵,想请将军过去评判公正。”
二人间短暂的旖旎被打破,贺兰香低下头,谢折亦自觉收手,朝帐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
贺兰香自己将眼角细微泪珠拭尽,“你答应了我,便要做到,不可出尔反尔。夜已深,光儿醒来看不见我会哭闹,我回去了。”
谢折嗯了声,未留她。
贺兰香走到毡门前,步伐犹豫一二,转脸看向谢折道:“虽说是过节,你也少饮些酒,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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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折点了下头, 在贺兰香走后,他垂眸看着指尖,仿佛上面沾染的潮湿香气还未消散, 沿着指间缝隙缠绕,漫至心梢。
“我教给你的话, 都记住了吗?”
寒风凛冽,拍打在厚重的毡帘上, 本该通往谢府的马车此刻却前往皇宫,车厢内, 小谢光坐姿端正, 却连脸都不敢抬一下, 小声回应道:“记住了。”
谢折看着眼前这大气不敢出的小不点, 语气里威严不减,沉声道:“到了陛下面前,该怎么说。”
谢光有板有眼, “小臣年幼离母,自记事起便日夜思念母亲,不敢声张, 只能强压于心, 今年除夕, 小臣回到母亲身边,发现母亲同样思念小臣, 而且郁结于心,已伤及身体。孔圣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恩, 当来世结草衔环。小臣年幼,能力不足, 万事身不由己,一心只想回母身旁尽孝,看到母亲身体恢复康健,求陛下成全小臣一片孝心。”
谢折满意点头,“其实也根本不用你说如此多,我会给你将路铺好,到时候陛下问你什么,你答便是了。”
谢光乖巧点头,不敢多言。
车厢内安静无比,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姿端正如出一辙,也如出一辙的沉默寡言,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过了片刻,谢光似是鼓足勇气,轻轻转过头道:“只要按大伯说的做,我就能日日与母亲在一起了么?”
谢折回答简短:“是。”
谢光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又问:“那我以后,还能见到叔公吗?”
谢折瞥他一眼,语气平淡,分不清喜怒,“你若想见,随时能见。”
谢光长舒一口气,似乎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下去。
长明殿内,夏侯瑞问了谢光许多问题,谢光按照谢折先前交代的,一一回答过去,随后便被命令退下,由宫人带去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