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见人无碍,便没再多留,也没多问,带着丫鬟回到了偏殿。
上榻以后,她回忆着李萼方才喊出的那两个字,喃喃重复道:“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皱了眉头,分外费解,“这李萼莫不是魔怔了,怎么被魇成那样还想着李白的诗。”
思忖片刻,贺兰香理不出个眉目,干脆阖眼养神,继续自己未睡完的晌午回笼觉。
再无杂声打搅,这一觉睡得颇沉,也格外香甜旖旎,待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见她睁眼,细辛春燕红着脸,欲言又止地交代她道:“主子,您以后在外面,万不得与人同屋共寝,若是梦话被人听去,可就麻烦了。”
贺兰香还惦记着李萼的情况,轻嗤一声,扶了发髻坐起来道:“怎么,我也在梦里念李白的诗了?”
细辛:“那倒没有,您叫了……谢将军的名字。”
贺兰香手愣住,精神立马回来了,拧紧眉头不可置信地道:“我叫了谢折的名字?在这里?”
细辛春燕点头。
贺兰香轻嘶凉气,瞬间无比庆幸自己来了凉雨殿歇息,但还有点不死心,忐忑地问:“我就只叫了谢折两个字吗?”
若是那样,倒还好圆,毕竟她和谢折隔着血海深仇,人在梦里叫深恶痛绝的仇敌名讳,算不得稀奇。
细辛红着脸摇头,“不是的,您在梦里,让,让谢将军轻,轻点咬。”
贺兰香呼吸凝滞。
春燕也红着脸接话,“还有……再,再吸就要坏了。”
贺兰香羞透脖颈,捂紧耳朵呵斥:“你们俩给我住口!”
中秋3
这时, 殿外来人道:“夫人,时辰已至,该动身了。”
贺兰香瞧了眼外面火红的天色, 这才想起来该去赴宴了,便强行平复了心情, 整理衣着,梳理发髻, 简单补了些胭脂,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到了殿门外, 她未急着走, 而是看了眼主殿方向, 道:“太妃娘娘如何了。”
小宫女道:“已经无碍, 我们娘娘历来便是如此,一旦被魇着,靠自己是醒不过来的, 定要用针灸灸醒才算完。”
“历来如此?”贺兰香眉头不由蹙住,又看了眼主殿,眼底颇具疑云。
但因宴辰将至, 她未曾为此深入多想, 让小宫女代她向太妃娘娘问好, 便随宫人前去了。
中秋宫宴办在太极宫三大殿之一的广元殿,位数前朝, 从后宫往前朝去,少说也得走上半日,好在贺兰香怀有身孕, 可以乘坐软轿,宫人脚程快, 落日时分前往,到了地方,太阳也只下斜分寸,未全入西山。
殿外,贺兰香下了轿子,耳旁只听人声无数,抬头一望,只见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之上,琉璃宫灯缭绕,金殿碧玉辉煌,顶上宝顶巍峨,顶下檐柱盘龙,形态栩栩如生。
殿中,金砖铺地,群臣云集,皆穿朱着紫,头戴进贤冠,见面相互作揖,介绍各自家眷,一片谈笑风生。
——这是开宴前夕,皇帝未至,群臣就位。
贺兰香看着这场面,只觉得还没自己在家跟丫鬟做月饼玩有意思些,正要寻个僻静地方躲清净,便听殿中一声欢喜有力的——“嫂嫂!”
再去看,谢姝就已经从殿门处兴高采烈地奔下三层汉白玉阶,跑到贺兰香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去哪了啊!我找了你一下午!”
贺兰香笑道:“找我做什么,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吗,不过是当时睡不着,便到御花园逛了一逛,在花间打起瞌睡,醒来便到这个时候了。”
谢姝一下子便想起自己晌午闹出的动静,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当时忘了你还在房里了,否则我一定控制脾气,好嫂嫂,原谅了我罢。”
贺兰香在她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话里有话地嗔道:“你谢大小姐,还知道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谢姝嘿嘿一笑,浑然没当回事,拉起她往殿中去。
到了殿里,贺兰香见过了王氏和郑文君,又被谢姝拉着去见了她新结交的几个小姐妹。贺兰香应付完若干客套,便提前入席歇息。
广元殿开阔可容万人,身处其中,便如水入沧海,若非宫人引路,连自己该落座何处都难以知晓。
贺兰香找到席位坐下,抬头打量起了龙椅两旁的左右尊位,从位置上看,那二处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左文右武,右边尊位必定是谢折的,至于左边那个,便属于新帝的亲舅舅,丞相萧怀信。
萧怀信。
即便萧怀信把持政权,权利力压谢折,但说起他的名字,贺兰香下意识感到的,其实是陌生。
从入京到现在,似乎总是王家人在她眼前反复出现,萧怀信别说见,连提都极少听人提,他本人也深居简出,鲜少出入宫廷,权利下分至各部,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手下人也都算安分,未听说有欺压百姓的恶名。
可,真的如同表面这般风平浪静吗。
一个可以自毁音容,蛰伏谋划十三年,嗾使王延臣谋反,又拥护夏侯瑞登基,暗里独揽朝政大权的人,真的会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
贺兰香不懂政治,也不懂那些男人的阴谋阳谋,但她知道,真正的政客都很看重精力,出刀必定见血,浪费工夫而回报微毫之事,不会去做。
比如王延臣,能干出来刺杀谢折或者刺杀她,但若给谢折下药,让谢折当众吃糠出丑,他决然不会去做。因为那样既扳不倒谢折也不会给他实质打击,除了膈应谢折一回,没有任何意义。
萧怀信会。
他出身兰陵萧氏,是萧何的后人,天生的政客,可政客的原则在民间是行不通的,普通百姓没有那么多的生杀大权可以掌握,想在底层活下去,就得咬着牙吞着血,经历足够恶心的事情,也得会反过来,足够恶心别人作为自保。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不是一刀见血,是猫捉老鼠,置于死地前还得先给他玩够,肮脏不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