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的缥碧色衣裙,说青不青,说绿不绿,淡而素的颜色,像清晨时的湖面薄雾,朦朦胧胧的,连带着神情也罩上层似有似无的愁丝。
看到李萼那刻,李噙露的眼泪当即便出来了,几年分隔的时光并没有削减姐妹情深,她扑到姐姐怀中哭个不停,抽噎道:“姐姐,我昨天差点就要闯下大祸了,我怕死了。”
李萼早闻昨日情形,一直在等她过来,闻言并没有表露多少讶异,只轻拍妹妹后背,柔声安慰,“露儿别哭,都过去了,不怕。”
李噙露不停摇头,哭得更加厉害,“过不去了,我现在一闭眼,就是贺兰香从桥上掉下去的场面,幸亏当时有谢折赶到,如果她真的出事了,我,我……”
“好了,”李萼宽慰,“永远不要为未发生之事伤神,既如此凶险,你现在便更该庆幸才是,哭什么呢。”
李噙露被哄了小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了泪,却还不愿意松开李萼,还当小时候似的,赖在香软的怀里不撒手,可怜兮兮地说:“姐姐,爹说我不懂事,只会瞎胡闹,管不了那么大个庄子,要将庄子从我手里收走,等我成亲再当嫁妆还给我。”
李萼轻抚妹妹肩头,口吻温柔若云烟,“放心,有姐姐在,他收不走。”
同样的计俩,在十四年前,她们的亲娘刚去世时,就已经上演过一次了。
求助母族未果,李萼便穿着未褪的孝衣,抱着妹妹,领上一大堆母亲留下的旧仆,在族人的骂声里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在庄子住了整半年,闹得满城风雨。李氏爱脸面嫌丢人,才由此打消她们父亲的念头。
那年李萼十五岁,李噙露只三岁。
十四年过去,满城风雨也沦落无人问津,连李噙露也只在下人口中知道,自己幼时曾在庄子过了半年,记忆分毫不剩。
“不过露儿,”李萼忽然道,“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你从来不爱宴人组局,为何从临安回来,便开始呼朋结伴了?当真只是简单转了性情吗。”
李噙露眼中泪水一滞,顿了顿,索性实话实说:“因为我,想要她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李萼柔声问。
李噙露记忆回到昨日,贺兰香悲悯的眼神赫然出现在她的脑海——“可倘若太妃是自愿委身于新帝……我的李妹妹,你又该怎么办啊。”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从李萼怀中出来,垂着眼眸,“我想要她们帮我救姐姐。”
李萼诧异:“救我?”
李噙露掀了眼皮,通红眼眸对视李萼,牙关不由紧咬,“对,就是救你,我需要她们帮我央求她们父兄进谏,逼陛下从此不再召你侍寝。”
在李萼震惊的眼神里,李噙露赫然起身,指着门外怒斥:“姐姐你还不懂我吗!那龙椅上的是个禽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姐姐你拖下水!这样是要让后人唾弃的!我不想千百年以后,姐姐的名字一出现,最为人乐道的不是你的品行,而是你一女侍父子!我不想!”
秋若险被声音惊没了魂魄,忙将殿门合上。
殿门一合,光线戛然消失,黑暗宛若乌云笼罩上空,压抑沉寂到令人窒息。
吼声落下,李噙露整个身躯都被余音震到发抖,她抹干净泪,扑跪到李萼膝前,攥紧她的手,双目是执着到近乎执迷的颤栗,忍住喉中抽噎,坚定不移地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到的!我不信他一个皇帝能不顾群臣劝诫强占庶母,除非他位子没坐稳便想拱手让人!他不可能的!”
李萼眼中滑出无声的泪,佛陀在侧,她容颜苍白,是枯朽在世俗里的信徒,永世不得救赎。
“露儿,你听我说,”她摩挲着妹妹的脸,哽咽之下,声若脆弱游丝,“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事情,不要去管,好吗?”
李噙露重重摇头,声若磐石不可扭转,“你是我姐姐,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是被强迫的不是吗?你也不想的,只要我将关系都笼络出来,你就有救了!”
李萼看着妹妹的眼睛,泪水不断涌出,哑声问:“你一个女儿家,如何笼络得来满朝文武?”
“我可以给他们送礼的!”李噙露双目放光,一本正经地道,“卢姐姐就很喜欢咱们的避暑山庄,昨日若非贺兰香从中作梗,交易早已达成!”
李萼想到方才那副游春图,下意识竟心生三分感激。她阖上眼眸,哭笑不得,满面痛苦挣扎之色。
李噙露握紧李萼的手,坚定保证:“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能助你脱离苦海,这一天不会太久!”
李萼睁眼,一行清泪滑落而出,滴入衣料,眨眼无影,不得翻身。
她道:“露儿,你误会了。”
在李噙露狐疑不解的注视里,她继续说:“陛下从没有强迫过我,我是自愿侍奉他的。”
恨
似有一声雷霆在头顶轰过, 李噙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了?”
短暂的死寂过去, 李萼吞咽了一下艰涩的喉咙,泪中噙笑看着妹妹, 温柔地说:“露儿,姐姐说的是真的, 陛下从没有强迫于我,从头到尾, 都是我自愿的。”
“不可能!”
李噙露倏然站起身, 目光炯炯死盯李萼, 疾声厉语, “我不相信我的姐姐能行出如此寡廉鲜耻之事,一定是那昏君蛊惑了你!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对吗!”
李萼起了身,上前抱住妹妹, 泪若雨下不停摇头,“不是的露儿,陛下没有逼迫我也没有蛊惑我, 姐姐何曾欺骗过你, 真的是我自愿的!”
李噙露一下子挣脱开了她, 步伐踉跄不停后退,满面仓皇惊恐。
她心中的山峦在轰隆崩塌, 她看着李萼,逐渐双目空洞,里面被极大的彷徨与茫然填满, 像在看相隔万里的千山万水。
母亲去世时她太小,从有记忆以来, 她一直是把姐姐的样子当成母亲思念的,长姐如母,她今日,不光失去了端庄贤淑的姐姐,还失去了至死不渝的母亲,遭受到了双重背叛。
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直被她视为榜样的女子形象,拆皮剥筋,皮囊下,是不折不扣的淫-娃荡-妇。
李萼被李噙露眼中的陌生所吓到,上前想要靠近她,“露儿,你听姐姐跟你说……”
“你别靠近我!”
李噙露后退一大步,眼中茫然散开,便只剩下赤-裸-裸的敌意。
她眼眶通红,看着一手将自己带大的至亲长姐,痛与恨交织,最终咬牙斥出一句:“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李萼脸色霎时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