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晴遥刚想追问“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蓦然,前方不容置喙的声音砸到了她的小圆脸上:“袁晴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在车上玩手机,对视力不好,你就是不听!”
是魏静发话了!
“……我、我没玩!”袁晴遥慌慌张张放下手机,抬起头,才发现魏静并没有向后看过来。
“你当妈妈耳背啊?你的手机音量再小,但一直叮呤咣啷响个不停,和谁发消息呢?没个消停的……坐车就乖乖坐车,你学学人家楠楠,多让人省心。”
……啊?
她才恍然——
林柏楠这家伙的手机关了静音!
他悄摸摸自己关、了、静、音!
袁晴遥眼里喷火,脸颊鼓胀像个包子。
林柏楠默默地把手机搁到腿上,忘记知会她一声了,对不住了,他装模作样地看向车窗外……
方才没来得及问的那个问题,已然想不起来问了,她气哼哼地发给他最后一条消息:【大!坏!蛋!我的暑假作业一字没动,借我抄作业!帮我写作业!】
手机屏幕亮起,他托着下颌徐徐地瞄了一眼,然后,目光转回窗外的车水马龙,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开学前的三天,袁晴遥过得比准备英语大赛还忙。
她一整个假期都在备战比赛,从b市回来,假期余额就仅剩四天了,美美地补觉一天,还剩三天用来恶补暑假作业。
她在林家从早待到晚,一张接一张、一本接一本地抄林柏楠的作业,还胆大包天地当着本班英语老师的面让林柏楠同学帮她写英语卷子。语文老师布置的六篇读书心得也是林柏楠打好草稿,她直接在作文本上誊写一遍。
蒋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们忙着给老师“交差”,她也忙着自己的小事业,专注于英文书刊翻译工作。
这三天,林柏楠还完成了一篇发言稿,他要作为高二年级优秀学生代表在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发言了。
闻言,袁晴遥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意外的是,林柏楠自从受伤之后便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不引起更多的关注,初中时,所有机会他都拒绝了。他是一颗低调发光的星星,不向外界炫耀“看,我多璀璨闪亮”。但转念一想,他当了这么多次第一名,也该上上台了。
她拍了拍林柏楠的肩膀,白净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我的好朋友真优秀啊!别紧张,我会在台下目不转睛地仰望你、给你加油打气的!”
说罢,她继续埋头奋笔疾书,心思全集中在抄作业上面,没发觉身侧的少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2012年,8月底,高中二年级拉开篇章。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林柏楠接在高一年级学生代表后面上台。
主席台有三节台阶,一旁的两个男老师想当然地认为林柏楠需要帮助,不由分说地围过去,一人握住轮椅手推柄,一人抓住脚踏板两侧的钢架,商量着要把林柏楠抬上去。
而林柏楠冲两个老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帮助,他翘起轮椅前轮,重心前移,平缓地推动手推圈,一阶一阶的,独自以“倒车”的姿势上去了主席台。
如此操作在全校师生面前暴露无遗,台下的学生交头接耳,像是瞧见了耍杂技……
确实会觉得新奇。
众目睽睽之下,林柏楠划着轮椅来到话筒架旁边,老师把话筒拿下来,递给了他。
他拿起发言稿,轻咳一声,平静地朗读起来。
那双漂亮的小鹿眼全程胶在稿件上面,忽视底下如蜘蛛丝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视线,他也只去听自己阅读的声音,避免乱七八糟的话窜进耳朵。
他倒是无所谓,只希望她看到了、听到了不要太在意。
袁晴遥站在队列前排,将一切纳入眼底——
稿纸挡住了林柏楠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他如画般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校服校裤被他打理得服服帖帖,宛如挂在了商场的模特身上,灰白相间的运动鞋不染半分尘埃。
少年清透的嗓音卷着微风飘荡在操场。
然而,袁晴遥却听不清林柏楠讲了什么,她的耳朵只接收到了隔壁班的女生犯花痴,激动地嚷嚷“他好帅啊”,以及许多人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他好勇敢哦!那个样子还敢当着全校人的面发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是我我就不敢。”
“挺厉害的嘛,还能自己上台阶,不过看着也怪费劲的……天妒英才啊,唉,他除了学习也做不了别的吧?”
“哎?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有个残疾人?残疾人能上普通高中吗?身残志坚啊!佩服,要我早躺平了。”
……
数不清具体几人发出了类似的哀叹。
一番番并无攻击性的话语竟显得刺耳,乍听上去是赞扬,细细品味,才知底色是来自健全人的偏见与傲慢。
袁晴遥觉得,这种披着“褒奖”外衣、自以为是的言论,就是巧克力口味的屎。
她想用眼神威胁那些说话的人快快闭嘴,可是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像个无头苍蝇乱转。
心疼与愤懑如同汹涌的浪潮拍得她脑仁发疼,她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林柏楠登台表现了!
当然,那些话她不可能跟林柏楠讲,她怎么会喂他吃“屎”?
他下台后,在一道道缠人的视线中回到了班级队伍,熟稔地在人群中找到她,与她眼眸相碰,微微翘了翘嘴角。
而她冲他竖起两根大拇指,露出两排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