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程烁支吾片刻道,“祖母年迈,身子略有抱恙,家中人尽数脱不开身,家父便想着让我二弟代为回去,为祖母侍疾,替他在膝下尽孝。”
林铮沉默片刻,“那……他今日也不在吗?”
“今日应是在的。”程烁道,“下官这便派人,将他喊来。”
说罢,他同身侧的小厮吩咐了两句,大抵一炷香后,小厮便领着一人出来,正是程焕。
程烁一拱手道:“二弟也到了,下官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林铮颔首目送程烁离开,转而看向程焕,分明还是那张他熟悉的脸,可不知怎的,林铮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晚程焕身着女装的模样。
不止是林铮,程焕面上似也有些尴尬,两人对站着,却是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好一会儿,林铮才笑着打破僵局,他用调侃的语气道:“今日怎的不那般穿了,说实话,还真挺不错,若你是女子,我定然娶你!”
这话听起来荒唐,但只有林铮自己知道,这玩笑中夹杂着的些许真心。
在西岚的那几日,他突然便想通了,不就是喜欢男人吗,那又怎么了,他林铮行的端坐的正,为何要为此而耻。
何况,他只是喜欢,也不求什么。
程焕闻言怔了怔,她静静看着林铮嬉皮笑脸的样子,倏然道:“我家妹妹和我生得极像,我穿上衣裙,便是她的模样,怎的,二公子愿意娶她?”
说罢,她凝神眼也不眨地观察着林铮的反应,却见林铮眉头一皱,想也不想道:“那不一样,你是你,你妹妹是你妹妹,怎可以一概而论,我中意的只是你程焕而已。”
他不假思索的这句话令程焕一下懵怔在了那里,
久久都没有言语。
见他这般反应,林铮还以为他生气了,忙道:“你怎么了?我……我不过玩笑,莫当真啊。”
“走,一道喝酒去,不过今儿你可得请客。”他一下揽住程焕的肩头,奇怪的是,这一回,程焕竟是没有拒绝。
林铮边走边问:“你兄长说,再过阵子,你要回家照顾祖母,可是真的,那你何时走?”
程焕低垂着眼眸,面上神色意味不明。
“是真的。”他兀自呢喃,“大抵是在我妹妹出嫁前几日吧……”
穆兮窈出嫁的那一日,天高气清,万里无云,是个格外好的天气。
她是从沈澄府上出嫁的。
一开始听说此事的人,都有所不解,毕竟再怎么样,沈澄名义上也不过是义父罢了,唐家作为娘家,从那处出嫁似乎更名正言顺些。
直到外头开始传,说沈太傅同唐家提亲,意图娶唐月疏为妻,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当然,对于此事,有感动的,自也有诧异不解的,毕竟这唐月疏已死,他沈澄娶一个牌位,能有什么意义。
意义……
那对旁人来说自是没有的,可对穆兮窈来说,她的父亲娶了她的母亲,便意味着,她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至于她爹娘的婚礼,因着太急,故而只能安排在下月,听闻她娘亲的尸骨已然收敛好,而她爹的老家在北方,届时扶柩的队伍会经过京城,婚礼过后,她爹便会带着她娘的尸首北上,入沈家祖坟安葬。
天未亮,红莲红缨便将穆兮窈唤了起来,替她梳妆的不是婆子和婢女,而是她的两个舅母和外祖母。
唐老太君用篦子一下一下轻柔地替她梳着一头青丝,每一梳都满含对她未来的祝福。
透过那澄黄的镜面,看着外祖母含笑慈祥的面容,穆兮窈却有些想哭,她知道,她外祖母看似是在送她出嫁,其实是为了弥补不能看着女儿活着出阁的遗憾。
一番整理梳妆罢,喜婆来提醒吉时已到,唐老太君便亲自替穆兮窈盖上盖头,送她去堂屋拜别父母。
掩上盖头,面前一片漆黑,穆兮窈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由喜婆扶着往前走,走了一段,忽而有一红绫递到她手边。
穆兮窈才伸手接过,红绫另一头便有人用力扯了扯,虽未听见他的声儿,她却忍不住抿唇而笑。
他是在告诉她,他在。
穆兮窈由喜婆扶着在一蒲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她知道,此时,沈澄当就坐在她面前的椅上。
“父亲,女儿走了。”
她若喜婆提前教过的那般开口,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然一出声,她的嗓音却有些哽咽。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似是怔在了那厢,直到有人低低提醒,穆兮窈才见一双大掌将她自地上扶起,耳畔响起沈澄殷殷的声儿。
“好,好……窈儿,往后你在夫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莫要忍着,告诉父亲,父亲定会为你做主。若是想回来,便随时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沈澄这一番话不禁令堂上宾客面面相觑,,见过那么多嫁女的,拜别时父母嘱咐,总是让女儿在夫家温良贤淑,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早日替夫君开枝散叶。
这还是头一回,听见父亲在众人面前说,让女儿受了委屈莫要忍着,及时回娘家告状的,更何况还是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新郎官面前,当真是不怕新郎家不虞。
众宾客看着安南侯略有些精彩的面色,颇为忍俊不禁。
可说来,哪个出嫁的姑娘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呢。
在场宾客感慨,这沈太傅虽不是亲生父亲,但却对这穆二姑娘视若己出,着实令人艳羡。
盖头之下,穆兮窈早已湿了眼眶,这一番话于她的重量,千金难比,这是她父亲给她的依靠与支撑,是她能安心出嫁,不必担心在夫家被欺负的底气。
亦是她从前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有父亲撑腰,是这般滋味。
她强忍着上涌的泪意,福了福身,“多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