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暮色时分,竟下起瓢泼大雨来,直下了一刻钟的工夫才稍稍歇了口气。
见雨小了些,穆兮窈念着岁岁,便想着去唐泽府上接岁岁回来,然行至府门口,方才由红莲撑开伞,却隐约见得一人站在朦胧雨幕间。
天色开始昏暗下来,穆兮窈初时没认出来,眯着眼儿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得惊了惊,慌忙拿着伞,快步朝那人而去。
“义父。”穆兮窈上前沈澄遮雨,见他衣衫尽湿,一副狼狈的模样,不禁疑惑道,“义父,您这是怎么了?”
沈澄没有言语,只久久看着她,端详着她,好似才认识她一般,许久,穆兮窈才见他启唇,声音颤抖。
“窈儿,这些年,是父亲对不住你。”
来信
对不住她?
穆兮窈不知沈澄在说些什么, 但看他湿成这般,急道:“义父, 先进去避避雨吧,再这般淋着,怕是要染了风寒的。”
沈澄低眸,看着穆兮窈因替他遮雨而被打湿的半边衣裙,微微颔首,反接过伞替穆兮窈遮挡,一道入了唐府去。
带着沈澄在花厅落座后, 穆兮窈吩咐红莲去同杨氏告一声, 看看可否有合适沈澄的衣裳让他更换,旋即又命人沏了茶煮了姜汤,亲手奉到沈澄跟前。
“义父,喝些热茶, 驱驱寒气。”
沈澄幽幽伸手端过茶盏,却并没有喝, 只眼也不眨地盯着穆兮窈看。
若非林铎那番话,他断不会想到,眼前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是他和月疏的亲生女儿。
那一夜,月疏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
看出沈澄的魂不守舍, 穆兮窈面露担忧, 复又想起他方才说的那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低声询问道:“义父,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沈澄抿了抿唇, “我……”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该告诉她, 她不是穆致诚的女儿,他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可这么多年,他这个所谓的父亲又为她做过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这十几年,她吃尽了苦头,母亲早逝,在穆家受了太多苛待,甚至后来无辜被牵连,方才及笄的年岁就怀了身孕被关在庄上,独自一人抚养孩子。
可就在她痛苦难当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却是步步高升,名扬四海,因着一手丹青受尽世人赞许。
而今他道出真相,便能轻而易举认下这个女儿,可他能做好她的父亲吗?他有资格做她的父亲吗?
过去的十几年,他又该拿什么来补偿她遭遇过的一切呢?
沈澄沉默许久,复又试着开口,“窈儿,其实我……”
然他话未说罢,就听得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抬首便见杨氏带着婢子前来,见他湿了一身,颇为惊诧,“沈太傅这……我已将我家老爷的衣裳带来了,沈太傅和我家老爷的身量差不多,当是能穿,还是赶紧换上,莫要病了。”
沈澄深深看了杨氏一眼,掩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松,少顷,终究是垂下脑袋,起身低低道:“不麻烦夫人了,左右雨也停了,府上离这里也近,我便先回去了。”
杨氏忙出言挽留,“沈太傅既然来了,不若吃了晚饭再走,再过一会儿,我家老爷当也快回来了……”
沈澄仍是推辞,杨氏便让穆兮窈将沈澄送出门去。
“义父慢走。”
沈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心绪复杂若缠着一团乱麻。
他对不起的何止是他这个女儿,还有唐家人,适才杨氏在前,他终究是轻易说不出口,说不出自己当年对月疏做下的错事。
若他认回窈儿,那世俗的利箭,不堪的流言便会纷纷指向月疏,那对唐家人,对死去的月疏必然又会是一种伤害。
他到底该如何处理此事才好……
穆兮窈站在府门前,眼看着沈澄远去,思及他迟疑的模样,似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回身走了几步,穆兮窈蓦然停了下来,想起适才在这里时沈澄说的话。
他说,“父亲对不起你……”
父亲?
穆兮窈秀眉微蹙,但很快扯了扯唇角。
也是,这义父不也是父亲吗?
落了几场雨,天儿是愈发热起来了,转眼便快至端午,按着旧日习俗,杨氏和朱氏又开始缝制起了驱蚊辟疫的香囊。
穆兮窈闲来无事,便同她们一道做起了女红。
朱氏手脚快,加上缝得早,已然缝完了两个,还不忘给穆兮窈看,“这个麒麟纹的是给懿儿那孩子的,这如意云纹则是裕哥儿的,你瞧着如何?”
穆兮窈夸赞道:“大表嫂手巧,绣得这般精致,想来孩子们定然喜欢。”
“窈儿你呢,可曾想好要绣些什么?”一旁的杨氏边问,视线边往她绣绷上落。
穆兮窈略有些赧赧道:“我会的也不多,昨日在纸上描了纹样,就想着用粉色的布料为底,给岁岁绣个花鸟的。”
“花鸟纹样,于女孩子最是合适,岁岁戴着定然好看。”朱氏说着,也不知想起什么,笑容蓦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旋即轻轻撞了撞穆兮窈的肩头,“那侯爷呢,便没想好给侯爷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