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兮窈只得下车,然站了一炷香的工夫,看两个车夫费劲的样子,当是还需好一会儿,她有些腿酸,想着姑且在路边的大石上坐一坐,便往不远处一处凸起的雪堆而去。
林铎正与魏子绅交谈,却有一声惊慌的尖叫骤响,听着这熟悉的声儿,他心陡然一提,急步往那处而去。
只见那“瑶娘”面白如纸,跌坐在地,双眸剧烈颤动着。
林铎蹲下身欲将她扶起,却不想她霎时抓住他的衣襟,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手,整个身子紧挨着他,不住颤抖着,似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这是见着了什么!难不成是遇了野兽!
林铎抬眼看去,然魏子绅已然快一步扒开了那遮盖着的雪,露出其下之物。
他双眸微张,亦是一惊。
雪下并非穆兮窈本以为的大石,而是被彻底冻硬的尸首,且随着魏子绅扒雪的动作,露出的并不止一具,而是三具!
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当是一家!
林铎静静看了许久,面色难看得紧,末了,对魏子绅道:“让那两个车夫一道,帮着埋了吧。”
魏子绅颔首,转身去喊那两个车夫。
林铎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见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大掌微抬,旋即轻轻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拍了拍,柔声道:“莫怕!”
穆兮窈缓了许久,方才缓过些神来,她听见男人问她“可能走”,便努力站起身,却不想双腿发软,一下栽倒下去。
林铎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见她这般,迟疑一瞬,道了句“冒犯了”,将人一把打横抱起。
车夫已将陷车推了出来,这会儿帮着魏子绅掩埋尸首去了,林铎将穆兮窈放在马车上,又道了一句:“莫怕……”
这句温柔的“莫怕”钻入穆兮窈耳中,若春日暖阳般稍稍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令她忍不住眼睫微抬,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穆兮窈头一次察觉,他竟是这般俊朗好看的,
她承认,她一直是极怕林铎的,因着初见时飞来的匕首,亦因着他安南侯的尊贵身份。
可这一次,或是几日的相处,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并非她想象中的可怕,甚至方才他怀抱的温暖,和那柔声安慰她的“莫怕”,都令她心下生出丝丝暖融。
穆兮窈已然忘却,上一次被人这般温柔哄护,是在什么时候,或是她阿娘还在世的时候吧。
打她阿娘走后,她便再未恣意地活过,主母刘氏表面待她公允,实则纵容女儿对她凌辱苛待,她爹爹则几乎不曾来看过她,甚至少有问询,仿佛没有她这个女儿。
穆兮窈并不曾求过谁的庇护,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而在岁岁出生后,她亦需得用那瘦弱的臂膀,替她遮风挡雨。
纵然再苦再累,也绝不能垮下。
因她,是岁岁的娘啊!
但眼下有人用高大的身躯护着她,安慰她,让她有所依靠,穆兮窈竟是有些贪恋甚至沉迷这种滋味……
但沉迷只是一瞬,她清醒得格外快。
因她很清楚,他是安南侯,是她绝不可沾上关系的人!
见穆兮窈垂眸,恭敬且疏离地道了句“多谢侯爷”,林铎深深看她一眼,薄唇微抿,再开口嗓音低沉了几分,“你且好生休息,待那厢处理完了,我们再行赶路。”
穆兮窈颔首道了声“是”,眼见车帘落下,想起适才看到的尸首,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她终于知晓为何会有疫疾蔓延!
那些被赶出城的灾民,为了活命,只能另寻他处,然两城之间距离并不短,他们饥寒交迫,终是饿死累死在路上,尸首无人收敛,就这般遭积雪掩埋,待天暖雪融,尸首腐败,便有疫病悄然滋生。
那对夫妇当是准备带着孩子往掖州而去,却到底没能撑到那厢。
而他们丧生之处离掖州不过仅二三十里而已……
他们所求的能是什么,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思及那妇人临死前还死死抱着怀中孩子的模样,穆兮窈便觉心口疼得厉害,她想起了她的岁岁,若非她知晓这场雪祸,提前两月多带着岁岁离开京城,她们母女俩是不是也会遭逢这般下场。
还有往后,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再有这般天灾人祸,可她真的能平安顺利地独自一人将岁岁养大吗?
穆兮窈想,也许这次回到掖州,她需得寻机会,与二公子好生谈谈了。
发现
掩埋那一家的尸首时,阿青和阿紫也一道下车帮了忙,两人皆红了眼眶,应是想到了自己故去的爹娘和小妹。
埋罢,一行人才继续启程,临至掖州城,林铎和魏子绅便下马,上了马车,整个掖州城少有不识他们的,这般骑马入城去,未免太过显眼。
离将军府大抵还有几条街时,魏子绅对穆兮窈道:“阿铮恐会在门口迎我们,你若是不便,就在前头巷口下车,自侧门回去。”
就算魏子绅不说,穆兮窈也是这般打算的,若是让人瞧见她和安南侯及魏子绅一道回来,届时只怕是不好解释。
她点了点头,“好,多谢表公子。”
魏子绅闻言便掀开车帘吩咐了车夫几句。
穆兮窈看向手边的包袱,将其解开,取出一个锦盒来,面向林铎,“侯爷,这是先前在岑南您买下的镯子,这镯子贵重,放在奴婢这厢到底不合适,侯爷便收回去吧。”
尚在闭目养神的林铎缓缓睁开眼,瞥了眼那锦盒,语气淡淡,“我不缺一个镯子,你收着吧,就当是报酬,这几日委屈你了。”
见他这般说,穆兮窈迟疑了一瞬,末了,还是恭敬地道了句“多谢侯爷赏赐”。
既得他不愿收回去,那她留给岁岁,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