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凌空跃起,一脚蹬在柱子上,震得房梁晃了几晃,而后转身与她扭打在一处。
“这是、这是……咳咳咳!”赵江眠震惊不已,夜半他听见动静,屋子里没人守着,便只好挣扎着从榻上起身,甫一踏出房门,便见满目猩红。
地上躺着的,都是无头尸。好一阵子,他才缓过些来,借着月色认出这些尸体身上都是赵家的衣裳,而这些人,都是赵家的人。
见此情形,他潸然泪下,滔天的恨意与悲意几乎将他淹没。
但他未曾料到,跌跌撞撞行至院中,见到的却是如此可怖的怪物。而温世昌的皮,被剥下扔到地上,成了一块破抹布。
“温世昌——”赵江眠手背青筋暴起,额头亦是如此。
他疯了似的扑向地上的人皮,颤抖着双手想要将它撕碎,猩红的眸子里已满是病态的恨意:“温世昌,我杀了你!”
云沉见状忙说“不好”,急匆匆追上前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赵公子,温世昌已经死了,你冷静些!”
可赵江眠什么都听不进去。
温世昌害死他的妹妹,害死自己的亲女儿,害死温家上下那么多人,害死无数前往温家降妖除魔的道士和尚,今日更是害死赵家数百人,他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赵江眠无法原谅,也不能原谅。可他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身边亲人好友一个接一个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血雨腥风里,秦期躲在柱子后,望着赵江眠瘦削单薄的身影,痛苦地捂住双眼。
垂泪
若风奋力打出一掌,掌风迅疾,折断院中桂树,却未伤到千手观音分毫。
千手观音彻底失去耐心,不愿再与若风纠缠。她身上密密麻麻的小手在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里渐渐长大,皮肤渐渐变得盈润,同时新生出粉嫩的指甲,若只瞧其中一只,不免叫人误以为是哪家千金的柔荑。
若风捏着扇子怔愣住,一时半会儿摸不清她的意思。
刹那间风停树静,浓郁醉人的香气如同虫蚁,飞快地爬上所有人身体。
“好香。”松晏动动鼻子,这股腻人的香味让他神魂颠倒,飘飘欲仙。
若风皱眉,这股香气太过于浓烈,以至于他有些头昏脑胀,神智恍惚间似乎回到初见云沉那日——二月十二,冬雪初霁,上林仙山山神喜宴,醉里看花,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哥哥。”
他低声呢喃着,手中扇子咣当落地,缓缓挪步朝着千手观音走去。
除了若风,云沉也在这阵香气里沉醉不醒,仿佛牵线的傀儡一般一步一步走向千手观音。
见状,松晏脸色骤变。他转过身,见赵江眠也将手里捏着的人皮扔下,缓步行向千手观音,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
但等待他们的,是千手观音无数手掌掌心里血淋淋的裂口,裂口里一只眼珠飞快地转动着,眼神无比贪婪邪恶。
“不好!”松晏飞身扑向云沉,企图拦住他,“小山神!”
但云沉不为所动,松晏压根拦不住他,只好求救地看向沈万霄:“你快帮帮忙啊!”
沈万霄反手拽住他的胳膊,镇定道:“先别急。”
松晏心急如焚,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抬头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再不急是要白白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吗!?”
“有赵江眠在,”沈万霄摇头,“不会有事。”
“赵江眠?赵江眠又不会法力,千手观音你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更是——”松晏反驳他,但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注意力。
——指尖碰到赵江眠的脸颊时,观音动作倏然一顿。她缓缓低下头,眸中猩红逐渐褪去,显露出原本苍翠碧绿的颜色。
那抹绿色中掺入水雾,须臾,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坠地。
观音垂泪。
无情无欲的天神,迟早会动心动情,此后万劫不复。
赵江眠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温凉:“可姿”
千手观音仿佛一瞬间抽离所有气力,跌坐在地。饶是如此,她依旧堪比楼高,便只好低下头,妄想将脸颊贴上赵江眠的掌心,清澈的嗓音沙哑干涩:“哥哥。”
“是我,可姿,是我”赵江眠泣不成声,暗中将那滴眼泪纳入袖中,低头时眼角扯起不明显的笑意。
赵可姿哽咽着,抬手想帮他擦眼泪,奈何身体里忽然叫嚣的恶意逼得她头痛欲裂。她尖叫一声,身子猛一翻滚,压倒旁侧的厢房。
厚重的房板重重砸在地上,掀起满天灰尘。
赵可姿伸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窥见血流成河的赵家院子。她怔了一瞬,缓缓扭头,只见那浓重凄凉的夜色里,有无数头颅如同熄灭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挂在树梢。
这些都是她造的孽,是她难以抵偿的业障。
她的眼眶酸胀,连成线的眼泪顺着下巴滑落,滴在地上生出了白莲,遍地惨白。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对不起”赵可姿双手抱头,痛不欲生。
观音的恶在她身体里猛烈地挣扎着,如同张牙舞爪的困兽,随时准备冲破牢笼,一次又一次企图磨灭她的心智:“杀了他,杀了他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杀了他!”
“不、不,他是我哥哥,我不能杀他。”
“哥哥,呵,”恶相纠缠在她身侧,低声耳语,“你的爹娘将你卖了换钱,好养活你的哥哥他们这般冷血无情,你却还要护着他们。”
“赵可姿,你不要忘了——”
赵可姿捂着耳朵的双手猛地打颤,她瞳孔骤缩,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