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竟然真的跟着许灿走到了步行街。
他有种不真实感。
明明刚刚还站在天台边缘。
出奇的是,自己几乎沉入深渊的心,竟然一点点复苏起来。
或许是那杯温热的n茶。
或许是衣服上残留着的nv生的温度。
或许是沿街小贩的叫卖声。
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唤醒了他对于生的那么一丝渴望。
“许灿……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你?”
钟冉轻声道。
许灿嗤笑,“就说你啊,连我都不认识,还敢喝我给的东西,穿我的衣服。”
她乌黑的双眸锁定了他。
“就不怕,明天人人喊打的对象变成你吗?”
钟冉一惊,反复念叨着许灿这个名字,许久,才意识到什么。
“是……你?!”
全学校的人都讨厌许灿。
包括很多不认识她的人。
高一刚入学没多久,关于许灿的流言就已经满天飞了。
有人说,她是夜店的陪酒nv,因为看见她出入night。
有人说,她是校外黑帮里的小太妹,因为她脸上、身上经常有不知来历的淤青伤痕。
那个时候,部分人也只是听过一点流言,其余一概不知。
直到高一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学校邀请在国外名校的优秀毕业生学长回学校演讲。
学长在台上侃侃而谈,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贵族气质,温柔,耐心,长相也清秀。
在全校人的目光中,许灿爬上演讲的高台,一拳把学长打了下去。
事后,学校一边给人赔礼道歉,一边让许灿交代事情。
她一个字都没说。
这件事怎么解决的,大家都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之后,许灿神秘地消失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带着宛如从地狱沼泽里爬出来的那gu令人作呕的气息,重新坐在了教室的角落里。
学校默认了那些人对她的所有霸凌。
也许是在男厕所里架上一台dv,再把她锁在里面。
又或者把她推进校门口的喷泉水池。
某天早上,她的书桌里塞满了用过的卫生巾和bitao。
大概是这样吧。
她好像真的不在乎。
找到暗处的dv机关了放到一边,默默等待着有人来开门。
从喷泉水池里爬出来,套上一件g的外套,任由sh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
将书桌里的东西清理g净,满不在乎地趴在桌面上睡觉。
她的成绩稳坐最后一个考场倒数几名,上课下课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她像一个假人,任由那些揣测、流言、试探、报复,变成宣泄感情的霸凌,再全盘照收。
……
“现在知道我是谁,还想和我吃这顿饭吗?”
许灿歪了歪头。
钟冉反而笑了,“为什么不呢?”
都是在泥潭里的人,她不会嫌弃他,就最好了。
沈言依旧看着这一切。
许灿这个名字,宛如一种人人避之不及的病毒,在办公室里,不会有一个老师提起。
但他还是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现在见到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许灿带着钟冉进了一家小店。
小店装修很g净,除了在前台打瞌睡的一个纹着花臂的青年,什么人都没有。
她走上前,敲了敲桌子。
“醒醒,羊r0u,牛r0u,墨鱼丸,月牙骨,r0u排,按惯例给我上。”
“……灿妹儿?”
青年睡眼惺忪,r0u了r0u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许灿在说什么,点着头就往后厨走。
钟冉和许灿面对面坐着。
沈言轻咳一声,坐在了许灿旁边。
他心思有些复杂。
许灿到现在都没问,钟冉究竟是为什么要跳楼。
可如果“病灶”不除,谁能保证他接下来不会随时再来这么一出?
正在他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桌下,许灿忽然用鞋尖碰了碰他。
沈言错愕。
他压住了惊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动声se地看了许灿一眼。
许灿托腮,没看沈言,朝钟冉道:“有什么ai吃的东西,放开点,我请客。”
钟冉有点不好意思,“我都可以。”
“拿瓶饮料过来吧,那边的冰柜里。”许灿指了指前台旁边。
钟冉忙点头,“你喝什么?”
“我都可以。”许灿一字不差地还给他。
等到钟冉走开一段距离,许灿压低嗓音,“找机会问清楚。”
沈言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
只是——“为什么是我当这个坏人?”
这老师,有点意思啊。
许灿斜他一眼,“不然咱们换换?”
“……”
得。
钟冉回到位置上,烤串也上了桌。
他的状态已经稳定很多了,沈言也就放心大胆地问起来。
旁边,许灿时不时轻描淡写地掺进几句话,缓解钟冉的敌对情绪。
事情也就被套出来了。
钟冉学了近十年钢琴,初三的时候,因为学业繁忙,被家长要求再也不能碰琴,直到高考结束。
他不依,家长y生生在他面前砸了琴。
他自此变得沉默寡言,按部就班地按照家长的意愿生活。
直到这学期,他明显感觉到记忆力越来越差,情绪不稳定,屡屡出现轻生的年头,不论多么疲惫,一到夜里就失眠……
他意识到不对,自己偷偷去医院挂了号,查出了中度抑郁。
他拿着报告给父母,换来的是一顿谩骂和侮辱。
那些难听的话,不需要他重复,许灿就能明白。
她咬了一口羊r0u串,语气认真,“所以,你跳楼,是真的觉得活着没希望,还是想让他们后悔?”
钟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许灿继续道。
“或许两者都有吧,但我想,如果此事解决了——你的父母接受了你生病的事实,和你一起积极配合治疗,他们也对自己曾经的行为悔不当初。”
“你就没有理由,放弃生命了吧?”
钟冉猛地站起来,目光灼灼,呼x1变得急促,“你,真的有办法?”
许灿托腮,弯了弯眼睛。
钟冉带着两人,找到了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许灿仔细环顾四周,将钟冉藏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咖啡厅。
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沈言打了电话,再把手机塞进钟冉手里。
“一会儿我们进去之后,听清楚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钟冉用力地点点头。
走出一段距离,沈言捂住手机麦克风筒,问道:“这样真的可以?”
许灿嘲弄地一笑。
她停下脚步,面对着沈言,语气平淡沉静。
“这位老师,听清楚,我们不是在演戏。如果我今天没有出现在天台上,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我叫沈言。”
沈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旁观者清。
钟冉的情绪,是从喝了那杯n茶开始稳定下来的。
沈言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有这样一种药物,可以立即让人平静下来,许灿只要和老板商量好,很容易在塑封之前,在里面加点料。
前提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思绪一团乱。
被许灿盯着,沈言点头,“我会全力配合你,但这件事不要传回学校,免得有人效仿。”
许灿一脸无所谓,抬脚便走。
“走吧,这回坏人我来当。”
钟冉家在一中附近的一个小区,算得上是永嘉这个小县城的学区房了。
沈言上前,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一脸灰白的nv人来开门。
“沈老师啊,快请进。”
沈言带着许灿在沙发上坐下。
nv人道:“我家冉冉给您添麻烦了。您也知道,他平时都是很乖的,就这段时间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加上学习压力大,他才做出这种蠢事来。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以后肯定好好管教他。”
这nv人,想必就是钟冉的母亲了。
学校那边通知她,只说钟冉要跳楼,现在已经被劝下来了。
其余的,她一概不知。
见沈言表情中有几分不忍,许灿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冷漠。
“钟冉已经si了。”
nv人猛地瞪大眼睛。
她站起来,用手指着许灿,浑身都在发抖,“你,你再说一遍!谁让你在这里胡说的!”
许灿也不怕她,慢悠悠地站起来,倒还bnv人高出不少。
“他今天要跳楼,是我把他劝下来的,学校当时也通知你了。但是后来,有人提到了父母,他好像受了刺激,没有丁点犹豫地就把刀t0ng进了x口,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沈老师是学校派来通知你的,而我是目睹了全程的人,如果你有什么没听懂的,现在可以问我。”
nv人缓缓将目光转向沈言,“沈老师……?”
沈言闭了闭眼,似乎不忍心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是真的。”
nv人一pgu摔在地上。
她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nv人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嚎啕大哭。
“冉冉,我的冉冉啊……”
这一顿哭是少不了的。
否则她这辈子也不会反省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许灿盯着nv人。
沈言看向许灿。
她的表情很冷漠,像是在看一出被提前排练好的戏码。
nv人哭得几度想要昏厥过去。
终于,她停下来,发疯一样地冲上去抓住许灿。
“你是最后跟冉冉说话的人,是你把他害si的对不对!”
说着,她又把目光投向沈言。
“你是冉冉的班主任,为什么不管好他啊!”
许灿蹙眉。
她用力推开nv人,让nv人摔在沙发上。
她蹲下身,“你想知道,钟冉为什么自杀吗?”
没给nv人思考的机会,许灿继续道:“因为你一直在b他。”
“b他放弃ai好,b他选择不喜欢的生活,b他成为一个‘正常人’。”
nv人歇斯底里,“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活得像我一样失败,我做错什么了!”
许灿讽刺地g了g唇角。
她上前,握住nv人的手,直视着nv人的眼睛。
“劝他放弃钢琴的时候,能不能给他留一分余地——哪怕每周只让他碰一次,哪怕说不许的时候,不要动手砸掉他的希望?”
“在他把检查报告拿给你看的时候,你能不能去医院了解一下这种病,你能不能多一点耐心和责任?”
“他开不开心,喜不喜欢,你关心吗——看着我!我问你,你真的把他当做人吗!”
“你犯的愚蠢的错误,他要用所有的善良把痛苦全都加注在自己身上,从今往后每一个午夜梦回你都不得安生,因为你清楚,错的是你,si的是他!”
沈言看见许灿如墨一般的眸子。
她仿佛是在代替钟冉,宣告着,控诉着,无数年来的委屈。
许灿站起身,轻笑一声,“人si了,但你还可以想清楚——在过去,你曾经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改变这个结局。”
说完,她给了沈言一个眼神。
沈言轻咳一声,斥责道:“不许胡说,站到一边去。”
说完,他温声,“冉冉母亲,请您节哀,等您恢复一些jg力,就去市医院处理冉冉的身后事吧,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nv人麻木地点头。
走到门口,nv人忽然叫道:“那个nv生,你——”
许灿顿住脚步。
“冉冉他……一直很孤独吧。”
许灿垂眸,半晌,“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他只有十六岁。”
“我不敢保证顺着他的心意就是对的,但至少你可以用g0u通的方式,去陪伴,去学习。”
“这样,在他感到痛苦的时候,他才会想到,家人是值得信任的。”
nv人沉默,许久。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只要他开心。”
沈言和许灿走出单元门,迎面碰上了钟冉。
他此刻已经泣不成声了。
“无论如何,她是ai你的。”
许灿拍了拍钟冉的肩膀,“上去吧,然后,好好活下去。”
走出一段距离,许灿朝着和永嘉一中几乎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言没有准备,连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许灿惊讶地看了沈言一眼,随后笃定地道:“你是今年新来的实习生?”
“是。”
“钟冉没事,你就可以回去向学校复命了,没人会在意我的si活。”
沈言诧异,脱口而出,“我在意啊。”
“……”
沈言说完,才意识到有点不对,补救道:“我是说,就算你不是我们班的,终归我是老师,你是学生。看护好你是我的义务。”
“哈?”
许灿似乎听见了什么很可笑的话。
“我现在不想回去,别白费力气。”
她是人,不是草木,不是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