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们缓缓走出两仪殿,李善看了眼脚步沉重而疾快的太子李建成,又回头看了眼被李渊留下的李世民,思索片刻后放慢了脚步,踱步在落在最后面的裴世矩身侧。
“怀仁这是?”
“突厥会攻飞狐陉?”
“或许。”裴世矩语气平静,“军国大事,岂能随意揣测,当未虑胜,先虑败。”
“裴公说的是。”李善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建筑,正是黄昏时分,宫殿被反射出金黄的色泽,显得富丽堂皇,“薛延陀会攻陇右道吗?”
“前几日怀仁居家,应该还不知道吧?”裴世矩缓缓说:“黄门侍郎崔民干临行前,同为使者的驸马都尉乔师望上书,薛延陀部落首领居于郁督军山下。”
“郁督军山?”李善一脸的懵逼,完全没听过这个地名,这是哪儿?
裴世矩好心的提醒道:“于都斤山的东支,五原郡西北近千里外,应该赶不及此战了吧。”
五原郡还要近千里外,那岂不是都是蒙古国了?
李善保持着沉默,裴世矩却接着说:“乔师望秘携册书、鼓纛,若是薛延陀部落首领有意,当赐以鼓纛,册封可汗……对了,这还是当年顾集镇一战时,怀仁的提议呢。”
出了承天门,裴世矩径直回了门下省,而李善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细细思索,出了朱雀门翻身上马回了日月潭。
大半个时辰后,刚刚回了家的凌敬看见刘黑儿在外,“嗯?”
“殿下请凌公去一趟书房。”
凌敬起身走出门,看刘黑儿有些许憔悴,笑着说:“张三郎坚守营寨,突厥难破,稽胡当不会叛。”
刘黑儿没吭声,这段时间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稽胡可是有前科的……虽然是被太子李建成滥杀逼反的,但毕竟有前科,朝中已经有指责魏嗣王擅自许稽胡内附的言论了。
凌敬对刘黑儿颇为欣赏,笑着聊了几句,李善亲卫中迭出英杰,但以将才论,苏定方、张仲坚之后,就要数刘黑儿了,而因为刘黑儿的父亲刘屳成死在李建成手中,所以关键时刻这个人是可堪信赖的。
“怀仁回来之后一直在书房?”
“是,未去后院。”
凌敬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这段时间李善回家无论如何第一件事都是去后院看看怀孕的妻子,今天如此反常,必有大事。
看着凌敬关上门,站在墙壁边看着地图的李善回头道:“是薛延陀。”
“甚么?”
李善脸色阴沉,“薛延陀必攻陇右道。”
听李善讲述了今天两仪殿内发生的事后,凌敬缓缓坐下,沉吟良久才道:“因为裴世矩提及飞狐陉,所以你才想到陇右道?”
“嗯。”李善应了声,裴世矩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提起飞狐陉,无非是为了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河东河北。
李善心比较脏,所以觉得裴世矩也肯定心脏。
“出了两仪殿你刻意试探,但裴世矩却解释了这么多……”
“这叫欲盖弥彰。”李善用确凿的语气如此说,随后又用猜疑的口吻喃喃道:“但他到底做了什么?”
凌敬有些不知所措,仅仅靠这些猜测来确认薛延陀的动向,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是真的,这个理由可以拿到李世民面前,但却是不能拿到陛下面前的。
这一日(下)
“太远了。”
“不好说。”
前一句是凌敬的疑问,如果突厥真的谋夺陇右道,考虑到都布可汗携带的兵力,以及凉州北侧这些年已经实际成为铁勒诸部的领土……因为薛延陀曾经依附西突厥,所以dtz大军不太可能从凉州侵入陇右道,唯一的可能是铁勒部落的大军。
但如今薛延陀首领夷男如今远在漠北郁督军山,这么远的距离,真的会出兵吗?
后一句是李善的回答,距离太远,这不是问题,一方面因为这场战事虽然不会旷日持久,但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结束的,薛延陀若是要出兵,从时间上来说是来得及的。
另一方面是因为都布可汗猛攻鸣沙大营不肯移兵,更没有分兵劫掠盐州、会州,说不准不是在等突利可汗,而是在等薛延陀……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突利可汗远在代地,与都布可汗相互配合,就算曾经有过约定,也很难形成默契,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啊。
而薛延陀就不同了,虽然夷男远在漠北郁督军山,但东西突厥之间正是已经渐渐成型的铁勒诸部的领土,与都布可汗是能形成大范围的迂回包抄战术的。
李善缓缓讲述,最后时刻又加重语气道:“而且还有裴世矩。”
裴世矩今日的异况不可能是无来由的,李善也是根据裴世矩的异动来确定陇右道可能的变故。
凌敬嘴唇抖了抖,“你是说裴世矩会引狼入室?”
李善反问道:“你觉得呢?”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自五胡乱华以来,南北对峙数百年,世家门阀大兴,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最重视的从来不会是什么国家利益,而是家族的利益、个人的利益。
裴世矩出身闻喜裴氏,初仕北齐,随后仕周,再仕隋,甚至还跟随过弑杀隋炀帝杨广的宇文化及,在窦建德的夏朝都出任尚书右仆射兼任吏部尚书,最后才归唐……这样的履历,三姓家奴吕奉先都要自叹不如。
很难想象裴世矩对大唐有几分忠诚,甚至对中土有几分保全之心。
李善的心思越飘越远,突然觉得这一世的裴世矩倒是与《大唐双龙传》的邪王有点像啊。
凌敬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会做什么?”
“不知道。”李善也不能胡乱揣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裴世矩一定有人手能暗通草原。”
凌敬点头赞同,一方面是因为有过先例,当年李善、崔信就是这样被郁射设、结社率堵在了马邑,另一方面闻喜裴氏有这样的实力,遣派门客去草原,说不定都能直接与都布可汗面对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