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节(2/2)

“不言刘黑儿如今就在长安,仅你李怀仁之名,足以镇之。”凌敬剖析道:“降了突厥,他日唐军北上,难道稽胡还能安居安乐州吗?”

“必然随突厥返回草原,若是能在草原立足,稽胡当年又何以南下,或内附大唐,或投靠梁师都呢?”

凌敬断言道:“若是鸣沙失守,稽胡当会降突厥,若是张仲坚能维系局势,刘女匿成当无此胆!”

“若是唐军主力未败,刘女匿成即叛,他难道不怕你李怀仁以稽胡万余首级堆砌京观吗?”

李善觉得自己应该谦虚几句,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子……突厥三任可汗都是在自己手中吃了大亏的,两个都被自己生擒过,剩下的那个更惨。

这时候,苏定方推门进来,看了几眼地图,轻声道:“刚才刘黑儿来了。”

“他也怕稽胡生变?”李善眉头一皱。

“力承稽胡不会轻易叛唐。”

凌敬与李善对视了眼,都明白刘黑儿这句话的含义,正如刚才凌敬所言,如果张仲坚不败,那刘女匿成就不会降突厥,毕竟可以依仗城池而守,而突厥虽然坐拥重兵,但毕竟攻城不是他们的强项……呃,这方面因为当年顾集镇一战的惨败,突厥对蚁附登城这种作战方式比较发憷。

但如果张仲坚败北,甚至灵州军全军覆没,刘女匿成也只能降了……对此,李渊也无法指责人家,总不能指望这些归附还没有满一年的胡人为了大唐抛头颅洒热血吧?

这一夜,李善与凌敬、苏定方久久在书房里停留,讨论着灵州战事,张仲坚的战略显示其腹有韬略,但能不能起到作用,顶住突厥的猛攻,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一直到深夜,打着哈欠的李善送走两人,心事重重的回了后院,正巧见妻子半夜醒来。

“灵州战事?”

“谁在你耳边聒噪?”李善哼了声,“都下令不许在后院提及战事了,明儿非要赏他十棍不可!”

崔十一娘翘了翘小巧笔直的鼻子,“父亲说的,你赏他吧。”

“呃……”李善无语了,也是,只有崔信才敢在后院说这些,偏偏他是中书舍人,理论上所有的奏折战报他都要过一手。

“灵州不稳吗?”

“还行,秦王殿下赞其腹有韬略。”李善含含糊糊的糊弄了句,“你管那么多作甚,睡吧。”

崔十一娘倒是精神好的很,又问道:“裴弘大那边没有动静吗?”

这句话倒是让李善愣住了,他裤子拖到一半僵在那儿,想了会儿才继续脱完,靠在床头摇头道:“未见动静。”

“裴弘大难道要坐以待毙?”

李善没吭声,自己或许太关注这场战事,有些忽略裴世矩了……的确,自己早就确认,这场战事是留给裴世矩最后的机会,但代地、灵州连接不断的变故让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但裴世矩能做什么呢?

其实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裴世矩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他肯致仕,向秦王请罪,或许能够安然离世,但他不肯,因为即使秦王能容忍,但李善不会容忍。

或者说裴世矩不相信李善能够容忍。

满长安都知道魏嗣王李怀仁与代国公李药师势不两立的原因,但只有不多的那么几个人心里有数,当年李善被困于顾集镇这个消息是由几员叛将告知颉利可汗的,究其源头有当年王仁佑捣鬼……但那么快将消息在民间散开,暗地里是有裴世矩的手笔的。

李怀仁为了身边或死或残的亲卫心伤不已,为此与李药师决裂,都没顾上与陇西李氏丹阳一房的深厚交情,那怎么会放过裴世矩呢?

那李善久久思索,也想不出在目前的情况下,裴世矩能做什么?

河北太原,无关大举,代地有淮阳王李道玄,延州有代国公李药师,灵州有广陵郡公张仲坚……最可能下手的地方就在灵州。

但虽然张仲坚与郭孝恪、侯君集不合,但后两人都是秦王爱将,裴世矩能动什么手脚?

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李善偏头看了眼,妻子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灵州鸣沙大营内,张仲坚沉默的听着长史唐俭讲述营内兵力分布,以及粮食、军械等辎重的数量。

“至少能坚守一个月。”唐俭捋须道:“中宁那边稍少,但城池坚固。”

张仲坚在心里仔细盘算,鸣沙大营毕竟不是城池,不可能死守,适时的出击很有必要,这也是自己为什么退到鸣沙的原因,不过准备的粮草还算充盈,到最后关头还能杀马充饥,挺上一个半月都不打紧……不信突厥到十二月份还不肯回草原。

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执勤的将领何方快步进帐,“突厥又在外面喧哗。”

“不用去管。”张仲坚嗤笑了声,突厥骑兵在外喧哗,无非是骚扰使唐军不能安然歇息,以便明日正式开战能有所削弱罢了。

但鸣沙大营的西侧就是黄河,而且包括民夫在内四万大军,扩地范围极广,突厥并不能围起来,这种骚扰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初战

七月十七日,灵州鸣沙。

黑压压的箭枝瞬间铺满了天空,将天上的太阳也遮蔽住了,然后如乌云一般扑向营地,噼里啪啦的声响连绵不绝,最前方的唐军士卒连头都不敢露出来,只能苦苦的熬着。

三拨箭雨之后,最前方的守将是前几日才从长安临时抽调来的右千牛卫将军乐安郡公阚陵,他是江南人,虽然在李善麾下于代州、泾州几战都与突厥交过手,但从未见过如此铺天盖地的箭雨。

在阚陵之前几十步开外,一直留在灵州军中的刘仁轨不由得抹了把流到脖颈处的冷汗,箭雨密集的程度让他瞠目结舌,唐军的士卒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几个胆子大的刚刚从羊马墙上探头,就被羽箭无情的夺走性命。

刘仁轨觉得手心泌出大量的汗,让自己都有点握不住刀柄了,眼角余光扫了扫,倒在地上的同僚脸上、脖子上插着五六支长箭。

后方的张仲坚拿着望远镜细看,他距离前线比较远,倒是不会受到箭雨的威胁,但脸色也颇为难看,虽然说突厥以骑射见长,但毕竟突厥虽然建国百余年,其实是没有所谓的专门制作军械的机构的,弓箭、箭枝都是需要士卒自备的,也就王帐兵的铠甲、长矛不是自备……大部分其实也是劫掠来的。

换句话说,突厥骑兵手中的箭枝是有数的,但刚刚开战,就是三拨规模这么大的箭雨,这显示了都布可汗的决心……想想也是,如果此次不能败唐,阿史那一族很可能不再是草原霸主了。

唐俭脸色略有些严峻,数以千计的突厥骑兵在羊马墙不远处来回奔驰,一旦有唐军士卒冒头,立即引弓放箭,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但张仲坚仍是气定神闲,吩咐了几句身边的亲卫,片刻后旗帜挥舞,带着节奏的鼓声缓缓响起,突厥骑兵警惕的看着唐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