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突厥也可能在大败灵州军之后从会州侵入凉州,劫掠陇右道,但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如此一来,长安的局势就不好说了,突厥的威胁有可能引发夺嫡局势的变化……此次北上延州道之前,秦王曾经私下提及,事未可定矣。
所以,在确定突厥只是派遣几千偏师骚扰夏州,主力攻打灵州之后,尉迟恭有意出兵,威胁突厥侧翼,减轻灵州军的压力,即使不能败敌,也要拖延时间,现在是九月中旬,突厥最迟在十月末到十一月初就要返回草原过冬。
当然了,尉迟恭有这样的判断,很大程度上在于对张仲坚能力的怀疑,毕竟张仲坚之前并没有独当一面的履历,之前的灵州大捷也是赵国公苏定方的手笔。
很多人都认为,资历这么浅,战功也算不上彪炳的张仲坚能出任灵州道行军副总管,实际的灵州军主帅,很大程度在于其身后魏嗣王李怀仁的背景。
“敬德与魏嗣王有旧?”李靖笑吟吟的如此问。
尉迟恭瞳孔微缩,反问道:“代国公何有此问?”
如今李善虽然在李渊的暗示下向秦王靠拢,但天策府内的将领对其的态度不太好说,交情是肯定有的,毕竟天台山、仁智宫两战,李善都在最后关头来援……说白了,性命都是李善救下的。
但除了李客师、段志玄、张士贵之外,其他将领对李善的态度,大都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一方面是因为李善一度与天策府将领闹得不太愉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善长期保持中立的立场,在历次战事中并不偏向秦王一脉的将领,所以大抵是避而远之。
但尉迟恭不同,他虽然与李善也没什么交情,但却对李善很有好感……因为在年初,李世民私下告诉他,魏嗣王评点尉迟敬德其人,心怀坦荡。
这个评价让尉迟恭心存感激……因为尉迟恭虽然是秦王心腹,但人缘不太好,因为他喜欢揭发别人的短处,而且是当面揭发,直言不讳,就连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都一度被他落过面子。
李善点评尉迟恭,当面指责,非心怀坦荡者不能为之……毕竟人家没有在背后说坏话嘛。
见尉迟恭不仅不答,而且反问,李靖也不恼怒,其实也无法恼怒,人家后台硬啊。
“敬德可曾见过张仲坚?”
“有过一面之缘。”尉迟恭随口应了句,那是他去年在天台山养伤时候见了一面,之后张仲坚就随李善出征,至今还没有回京。
尉迟恭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李靖,他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位代国公的心思。
如果延州道不出兵,张仲坚就算是兵败身死,就算是数万精锐全军覆没,李靖也是没有责任的。
相反的话,如果延州道出兵,从侧面牵制突厥,减轻灵州的压力,成功的拖延时日,等到天寒地冻逼迫突厥回师,那主要的功劳还是张仲坚的。
如果延州道出兵,结果灵州大败,那李靖说不定要承担责任……这种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蠢事,李靖怎么会做呢?
更别说张仲坚是魏嗣王李怀仁的亲卫出身,考虑到李药师与李怀仁的仇怨……当日凤凰谷内,尉迟恭是亲眼目睹李怀仁是如何不给李药师颜面的。
尉迟恭能想得到的,宦海沉浮数十年,谨慎自守的李靖怎么可能想不到?
看着尉迟恭视线中的狐疑,李靖不由得心里苦笑,他至今也不认为自己当年做错了,只不过那个人是李怀仁而已。
延州(下)
虽然李靖有灭南梁,平岭南,定江淮诸般大功,但都是在南地,就因为当年坐视突厥猛攻顾集镇,在北地军中,李靖声望大跌。
出任代州总管数年,李靖也承认那位魏嗣王没有暗中动什么手脚,但他还是觉得颇有不便之处,指挥代州军不能得心应手……张士贵、薛万彻、刘世让、尔朱义琛个个都让李靖觉得掣肘。
就算李靖现在转为延州道行军总管,辖四州之地,但银州总管胡演、绥州刺史杨则、延州总管段德操都是李怀仁的旧部,大量军中将校都是参与了去年泾州、原州、灵州战事,无不俯首魏嗣王。
这也是李靖当日为什么非要以张公瑾取代薛万彻出任夏州总管的原因,为什么上书请调大将为延州道行军副总管的原因。
李靖稳了稳心神,轻笑道:“张仲坚,扬州人氏,前隋入军,久在马邑,乃是某的旧部。”
“甚么?”尉迟恭大为惊讶,张仲坚居然是李靖的部属。
“你以为李怀仁何许人也?”李靖转而叹道:“不言其他,魏嗣王眼光独到,擅于识人,亦有胆魄。”
“敬德以为,因魏嗣王深恨,故某不肯出兵?”
李靖起身踱了几步,“延州军、灵州军各有建制,不可随意逾越,若是出兵盐州……盐州新近收复,少城池,难固守,兵力少,突厥无所惧,若是兵力稍多,突厥不敢坐视,必然来攻。”
看了眼尉迟恭,李靖加重语气道:“都布可汗去岁泾州大败,此次携恨复来,必举重兵,若是延州道出兵,席卷灵州、会州、盐州甚至夏州的大战难以避免,秦王殿下只怕也不愿为之。”
尉迟恭思索片刻没有开口,但心里也赞同这个观点,虽然近年来魏嗣王李怀仁数败突厥,但突厥仍然是草原雄主……曾经有人在公开场合询问李怀仁,后者坦然直言,败突厥不难,但灭突厥,尚需时日。
如今虽然北地备战突厥,但基本还是以御边为主,希望一方面有所杀伤,另一方面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将灵州军、延州军都卷进来的大规模战事,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只怕唐军大损元气……其实就算是胜了,灵州、夏州、盐州的地势都更适合突厥骑兵往来纵横,唐军就算能赢,只怕也要伤了元气。
“其二,赵国公苏定方乃李怀仁拔于草莽之间,灵州一战,诚为名将。”李靖重新落座,笑着说:“王君昊乃是王伏宝之侄,勇猛不让苏定方,但李怀仁只用为亲卫统领,可见魏嗣王有识人之明。”
“泾州一战,张仲坚独领前军,功勋不让苏定方,此人熟知兵法,腹有韬略,当年在马邑就颇有威名……”
说到这儿,李靖顿了顿,当年自己刚刚抵达雁门关的时候,直到张仲坚时任朔州兵曹参军,就有意笼络,以此为突破口收拢兵权……可惜张仲坚却选择了李怀仁。
李靖下了这个结论,“放心吧,张仲坚即使难以败敌,也当能维系战局。”
尉迟恭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灵州与盐州一样,少重镇城池,很难固守,梁师都年初退兵的时候,还刻意拆毁城墙,张仲坚只能另择地安营扎寨,他能守得住吗?
李靖看了看尉迟恭的脸色,补充道:“可多遣派斥候往盐州查探,突厥以主力攻打灵州,或会偏师攻打会州,但理应不会袭扰盐州。”
尉迟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的确如此,如果突厥要攻盐州,一方面就会与延州道所辖的夏州接壤,另一方面如果要攻盐州,完全没有必要遣派偏师来夏州,张宝相也不会与数千突厥骑兵道左相逢。
看着尉迟恭大步离开的身影,李靖叹了口气,算是糊弄过去了。
延州道出兵有没有必要?
很难说。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芦子关被攻破,自己这个代国公下场堪忧。
如今谁都不知道都布可汗的目标到底是灵州还是夏州,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灵州,但攻克灵州、会州之后,有延州道的兵力在旁,突厥想顺利的从盐州南下进入庆州,难度不小,直接攻打原州,难度只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