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苏定方没有回京,而是领大军坐镇灵州,李善本人的安全就能稳如泰山,秦王李世民的夺嫡成功率也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成空了。
李善缓缓的将这几个月京中的局势,李渊对自己,对苏定方的猜忌,一点点的说给苏定方听,“就目前而言,主动权在东宫手中,但秦王殿下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凌敬突然开口打断道:“陛下猜忌定方……最终定方被调回长安,这件事有些……”
“甚么?”
凌敬迟疑了下,苦笑道:“可能是多心了……但先有太子举荐定方继任,后有太子妃与苏母在佛寺相遇……”
“是东宫?”
“是裴世矩!”
前一句话是苏定方问的,后一是阴着脸的李善的肯定句。
回京后一直受到李渊的猜忌,虽然到最后知道是苏母这边出了问题,但李善从来没有联想起裴世矩,之前考虑苏定方回京后,灵州军那边还有张仲坚……现在看来,一切都成了泡影。
“难怪了,难怪了。”李善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的确如此,王珪、魏征、郑善果不是这等人物,太子心腹幕僚之中,唯有裴世矩心计过人,最擅谋略。”
虽然时间线有些长,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李善连成一条线细细思索,越想越觉得凌敬的揣测八成是真相。
不得不说,在这几年与裴世矩的明争暗斗中,李善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占据上风,虽然几次死里逃生,但却也因而身居高位,一度手握兵权,这让他自然而然的有些轻视裴世矩。
人的名,树的影啊,果然不愧是历史上历经数朝,屹立不倒,还能搅风搅雨的角色!
李善略有些沮丧,知道自己犯了穿越者的老毛病,看不起这个时代的人……能花费这么长时间,一点点的埋下线索,一点点勾起李渊的心思,完全展示出了裴世矩的手段和能力。
应该是自己自请回京的时候,裴世矩就开始了谋划……刻意的劝说太子举荐苏定方继任,这本来就是李善与李世民商议后决定的,这使得他们并没有怀疑什么,因为类似的事太子是做过的,甚至去年李善作为主帅出征,举荐者中就有太子。
但苏定方继任灵州军主帅出自如今东宫之位不稳的太子的举荐……裴世矩在不动声色之间在李渊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接着东宫通过隐秘的渠道与当时暂住在李宅的苏母取得了联系,很可能还是裴世矩亲自劝说,让太子妃在寺庙中巧遇上香的苏母。
而裴世矩也确信这件事不会逃过李渊的视线,就算李渊没有发现,裴世矩都会通过隐秘的手段将事情私下捅给李渊。
要知道在去年天台山一战之后,李渊、李建成这对父子再不复之前的融洽了,裴世矩都能确认东宫内至少有三个人是李渊的眼线。
在这种情况下,李渊怎么可能不起猜忌之心呢?
盛名之下无虚士(下)
李渊猜忌谁?
一方面是猜忌太子李建成,这方面裴世矩是不会在乎的,就算是李建成本人只怕都不会太在意。
这位太子的心思……通过去年天台山事件,不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长安的朝官、勋贵、宗室都是心知肚明的。
除了那些已经被绑定在东宫的那些人之外,不少原本与东宫亲善的官员都有远离的迹象,这也是东宫势微的一大原因。
另一方面是猜忌苏定方,手握兵权,而且还距离京兆并不远,居然与储位不稳的太子私下联系,这让李渊如何不猜忌……这才是李渊几个月内不停试探李善的原因,毕竟苏定方出自李善门下,李渊很难相信,苏定方做出的决定与李善没有关系。
几次试探之后,一直到李善请调苏定方回京以袒露心迹,李渊才透出了口风,点出了苏定方的母亲,而李善也在第二天给出了恰当的回馈。
全盘想通之后,李善咂咂嘴,“果然了得,果然了得!”
“明明处于困境中,硬生生能剥茧抽丝,真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裴世矩的确不是凡品,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废了秦王一脉在关内最大的军方依仗,最搞笑也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李善暗中依附秦王,裴世矩偏偏使了手段让李渊猜忌李善与李建成有勾搭……李善还偏偏没办法反击。
如果苏定方手握兵权,李建成即使宫变得手,也很难确定胜局,如果让李世民逃出生天,那更是芭比q了。
但现在灵州军主帅空缺,暂时由长史温彦博掌控,如果李建成宫变得手,登基称帝,即使李世民逃出生天,最大的可能是逃去洛阳,以陕东道大行台为根基,与李建成争夺天下。
裴世矩或许有把握劝得动关内道、河东两地的主帅,并州总管李道宗毕竟家小窦在长安,而且李建成宫变得手,就能以李渊的名义诏命李道宗入京。
而代州总管李靖与灵州军的温彦博,裴世矩一句话就能绑定,他们两人都有兄弟是秦王的心腹幕僚或将领,为家族门楣计,李靖、温彦博很可能被迫只能选择李建成……谁知道最后天下属于谁呢?
而对于裴世矩来说,最大的好处在于,他有充分的时间来对付日月潭,而李善一旦被困在里面,很难有什么转机……原本他是能盼着掌控灵州军的苏定方的。
“盛名之下无虚士。”凌敬揉着眉心,看了脸色阴晴不定的李善一眼,“怀仁,如何应对?”
“先告知秦王。”李善先说了这一句,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苏定方小声说:“张三郎……”
“不用指望他。”凌敬叹了口气,“怀仁身边旧人,就是张三郎最贪仕途。”
李善嗤笑了声,“信不信若是今年突厥南下,张仲坚立下几个大功,东宫就要遣派人手大张旗鼓去祝贺?”
“其实要破局也不难,只要站队秦王就行了,只不过那样的话……”
“那这些年的掩饰……陛下必然警惕,乃至厌弃怀仁。”凌敬摇摇头,“裴弘大就是咬死了你不会公开立场。”
“是啊。”李善长叹一声,“这个哑巴亏也只能咽了。”
一旦李善公开站队,之前几年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李渊未必会觉得这是李善对他的背叛,更愿意相信李善是李世民笼络后刻意塞到自己身边的棋子。
想了想,李善在桌上铺开一张纸,取了专门制作的炭笔在纸上画了个草图,“裴世矩此计无非是将夺嫡之变局限在了长安,甚至是皇城、宫城之内。”
“灵州军不再是秦王的依仗,但罗艺的天节军也很难越过李孟尝把守的陇州进入关内道,所以,只需要考虑东宫的长林军、北衙禁军以及天策府的亲卫。”
“但北衙禁军受柴绍节制,他不会偏向任何一方,只会听命于陛下,即使是平阳公主亦如此……但一旦东宫起事,控制陛下,柴绍或许就会有了偏向。”
“所以,关键还是长林军,以及让长林军能进入宫城的最快途径,玄武门。”凌敬深深的看了眼李善,心想类似的未卜先知的事如果发生一两次,还可能是巧合,但在李善身上已经好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