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不高但却尖锐的声音,李善欣赏的看着妻子,点头道:“不错,大变当在一两年内,毕竟裴弘大已是八旬老翁了。”
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判断,裴世矩都风烛残年了,哪有心思与去年才加冠的李善争斗,无非是为了子嗣计,有裴宣机之死在前,裴世矩难道不怕对方赶尽杀绝吗?
关于承乾殿,关于李世民的决定,关于长林军以及罗艺,李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声道:“若有大变,裴世矩必遣派人手攻日月潭,有刘黑儿、王君昊在,庄子里有数百青壮,不缺粮草、军械、战马,必能久守。”
“所以郎君昨日提点,外间事托付刘黑儿。”崔十一娘点头道:“东宫起兵,秦王绝不会没有提防,更不会坐以待毙,只要能守住庄子,便能无恙。”
崔十一娘的想法没有问题,但李善却暗叹了声,若是东宫真的起兵,肯定会先干掉李世民,就算守住了日月潭也意义不大,最多只能守上一两天,乘着东宫扑杀秦王余部的时候,杀出重围落荒而逃,到那时候生死就难料了。
虽然李善与李世民做了充分的安排,还留下了后手,面对太子李建成,他们还是有信心的,但面对孤注一掷的裴世矩,他们也很难判断对方到底以什么样的方式破局。
其实李善挺希望东宫在最近起兵的,只要李世民没有被干掉,那就不会输……不说李世民本人在军中的无上威望,李善本人都有信心通过苏定方、李道玄、张仲坚等人控制住灵州军,同时还有不小的几率将代州军笼络住。
到时候反攻长安,李善说不定都能将闻喜西眷房连根拔起……现在天策府仅有的那位裴怀节可不是西眷房子弟。
不过,裴世矩那只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至少在苏定方还执掌灵州军的时候,东宫不太可能起事……李善与凌敬讨论过,除了裁撤长林军、李世民迁居出宫之外,苏定方的动向也代表着东宫的动向。
这一晚,躺在松软的棉被上,崔十一娘辗转难以入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张面孔,突然想起了那次在东山寺,齐王妃说郎君似冠军侯,难怪阿家大怒非常,的确很想,太像了。
不过霍去病饮马翰海,封狼居胥,征战不休以至于英年早逝,而郎君以后应该不会再领军了,崔十一娘如此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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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没入皇城了,李善进了朱雀门看到承天门大街上满满当当的人流才想起来,今日正好是三月十五大朝日,啧啧,今天自己又缺席了,御史台那帮人又有事干了。
李善刻意的在朱雀门边等了会儿,等到人流分散到各个衙门,大街上没什么人再动身,毕竟今日还带着女眷。
不过在路过中书省的时候,崔信早早的等在门口,也不知道是哪个嘴快的家伙通风报信。
“拜见岳父大人。”李善行了一礼,又和边上的宇文士及打了个招呼。
崔信懒得搭理李善,甚至压根从头到尾都没去看李善,视线只落在后面的女儿脸上……那架势,如果女儿有一点点受委屈的表现,估摸着这位清河县公就要当场将魏王揍一顿了。
“拜见父亲大人。”崔十一娘面带笑容,“昨日圣人传召。”
李善补充道:“待会儿出了皇城就带十一娘归宁。”
崔信胡乱应了声,示意女儿跟着过来几步,低声问了几句,李善有些委屈,难不成自己还真能亏待你家小白菜啊。
“爱女心切。”宇文士及笑吟吟道:“如今心满意足了?”
看着这位青年从一介白身而至此,宇文士及内心深处有着不为人知的满足感,当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维护他,但也没想到过有今日。
“还要谢过叔父。”李善犹豫了会儿,低声道:“成婚次日,东山寺送来一串佛珠。”
宇文士及收起笑容,低低呢喃了句,“也好,也好……”
李善不明就里,宇文士及与南阳公主的独子宇文禅师惨死窦建德刀下,以禅师为名,那串佛珠就是宇文禅师贴身物,南阳公主以此相赠,其间用意宇文士及自然明了。
毕竟是在皇城,崔信只问了几句话就放人了,目送女儿女婿进了承天门,心里打定主意这就去找中书令杨恭仁请个假……女儿归宁啊,自己怎么能不在场?
崔十一娘是第一次入太极宫,而李善是老熟人了,带着妻子绕着走,转着走,来回走,时不时东指西指,还说器棉花就是在哪片花圃采来的,一旁的宫人听得哭笑不得。
好一会儿才到了临湖殿,李渊都等的有点不耐烦了,问一旁的女儿,“平阳,听说崔家女有些善妒?”
平阳公主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父亲这是哪里话,怀仁爱重,就是惧妻吗?”
李渊很是为老不尊的捋须笑道:“不急不急,只看怀仁何时才有庶子就知道了。”
这个时代的世家子弟都尊重妻子,毕竟人家娘家也都是世家门阀,但纳妾也是常事,庶子更是常事,只不过一般不会有庶长子而已,而且因为庶子很难得到与嫡子一样的教导、荫官的待遇,所以很难冒出头。
如果李善知道李渊这么想,难免要腹诽几句,大哥不说二哥,你自个儿不也是先有四个嫡子,然后才有庶子吗?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李渊嘿然无语,一旁的平阳公主咳嗽两声,“非君臣相见,今日乃是长辈下询。”
李善重新行礼,“小侄李善携新妇拜见伯父。”
“哈哈哈,起来吧。”李渊大笑道:“早在数年前,便知崔家女,怀仁终得偿所愿,只可惜当日迎亲,无暇入宫,不过次日未入宫拜见长辈就回了庄子,怀仁可知罪?”
“知罪知罪。”李善也是醉了,都说李渊视我为子侄,但我还真不敢这么想呢。
“那记住了,以后再说。”李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下崔十一娘,神情端庄,衣着也算不上华美,发髻上也只有一支银钗。
平阳公主使了个眼色,两个宫人托着木盘缓步而来,李善笑着问:“这是伯父赐予新妇的见面礼?”
李渊笑骂道:“难不成还是赐给你的?”
两个木盘上都是女子用的饰品,崔十一娘只看了两眼,脸色微变,并没有行礼,而是侧头看了眼李善。
李善也看了看,觉得有些奇怪,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是金色的钗子,镶嵌着宝石,但看起来并不夺目,另一个盒子里装着的只是一套青色罗衣,为什么崔十一娘有些犹疑?
“就知道你不知晓。”平阳公主哼了声,解释道:“此为十树翟九。”
听平阳公主一番解释,李善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命妇在服饰、饰品上的区别,其实母亲朱氏受册封郑国一品妇人也是有的,只是当时李善还在军中所以不知道。
树指的是花树,实际上就是指金钗,皇后花十二树,贵妃花十一树,太子妃花十树,一品九树。
罗衣指的是翟衣,一品翟九等,二品八等,以此类推。
但今日李渊所赐的是花十树,与太子妃并列,比寻常一品命妇要高,所以崔十一娘才会迟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