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彦博虽然不善军略,但也知道轻重,低声问:“诸将未有怨言?”
怎么可能没有……李道玄咂咂嘴,“赵国公尽力安抚,不过其间内情众将大都已然知晓。”
说到这方面,温彦博叹了口气,“也不知……”
当日风雪大作,窦轨、温彦博就知道不妙,立即派了人去寻找……在他们看来,偷袭箫关的计划已经流产,即使要偷袭,也要换个时间。
但可惜没能找到人,甚至派出去的五支小队只回来了四支,有一支小队在风雪中全军覆没。
如今窦轨、温彦博不得不抱悲观的态度,若不是苏定方是李善的嫡系,只怕会强令退兵……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攻下固原已经没有可能了。
窦轨沉默的在心里想,若是李怀仁亡于风雪中,不说此战胜负,只怕朝中震动……如今李善的分量已经不必再去强调了,这是黄河以北唐军中最有威望,也战功最为卓著的名将。
仅仅是李善的死,就足以震动朝野,但更关键的地方在于,到那时候,只怕陛下不得不以秦王上阵了,除非从代州调来代国公李靖。
一旦秦王上阵,东宫必然摇摇欲坠……朝中夺嫡只怕会极为惨烈。
窦轨不得不考虑到这种情况,一旦秦王领军,自己为副帅,必然会被视为秦王一脉……毕竟早年柏壁一战的时候,自己就是那个外甥的副手。
窦轨想得到的,李道玄也想得到,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李善有没有生还的可能,当日风雪大作,他曾经建议遣派偏师攻打北侧的平峰镇,即使不能攻克,也能绕过平峰镇一路向北,或许有机会寻找到李善一行的踪迹,甚至他自请领军。
不过这个建言被苏定方否决了,甚至将李道玄打发回来坐镇南关镇,自己领着两千唐军在那城东侧不远处安营扎寨,一直到现在。
温彦博倒是没想那么多,只顾着询问送上去的各类物具够不够用,大军在雪地上安营扎寨,这么大的风雪,只怕帐篷都扛不住大风。
李道玄也承认这是最为麻烦的事,刚开始唐军的帐篷不停被大风刮倒,后来苏定方不得不领军换了营地,选了一处山地,虽然难躲大雪,但能依山多少躲着点呼呼而来的西北风。
至于其他的木柴等取暖的材料倒是不缺,但即使如此,这几日每天都有扛不住被冻伤的士卒被送回南关镇。
温彦博紧紧锁着眉头,不由得牢骚道:“赵国公为何非要留在那城周边?”
窦轨与李道玄对视了眼,两人既知晓内情,也通晓军略,自然是心里有数,后者轻声解释了几句。
如果没有这场风雪,苏定方是一定要留在那城周边以与可能拿下箫关的李善相呼应,但如今这场大风雪……如果李善拿下了箫关,派遣兵力南下,苏定方却已经退兵了,那就操蛋了。
一旦苏定方退回了南关镇,就以目前风雪已止的气候而言,梁军未必会出兵攻打南关镇,但肯定会收复从那城到南关镇之间大部分的要塞……这样一来,李善与苏定方之间的联系将会被彻底切断。
当时李善之所以遣派苏定方领前军一路逼近那城,一方面是为了吸引梁洛仁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能在拿下箫关之后能尽快取得联系。
如果苏定方选择了退兵,重重山脉关卡,即使信使想单身攀爬而来,只怕也做不到……虽然现在风雪停了,但山间的积雪依旧很厚,很难跋涉。
所以,苏定方即使知道士卒抱怨,众将不满,也坚持不退兵,亲自率军在那城东侧不远处扎下根来。
温彦博听了李道玄的解释后,不禁脱口而出,“若是怀仁未能拿下箫关……”
说到一半温彦博突然住了嘴,对面的李道玄脸色已经阴了下来,大家都心里有数,如果李善没能拿下箫关,只会有两种可能,抵达箫关后被梁军击败,或者没能抵达箫关。
而没能抵达箫关,与亡于风雪额中,是一个意思。
窦轨轻声道:“怀仁此行凶险,但观其数年历战,多有凶险事,但最终均如履平地,大胜而归。”
“窦公说的是。”李道玄强打精神,“今日孤已遣派人手,百人一队,共六队北上……”
总的来说,李道玄并不指望那位至交好友能攻破箫关,只希望能寻找到可能在某处躲避风雪的李善。
此时此刻,那城东侧七八里外的山头上,数十亲卫环绕中,七八位将领正在眺望,有的人盯着那城,盘算有没有可能强攻破城,但更多的人在向北方眺望。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那位邯郸王去了哪儿,不如此,苏定方也压不住场面,毕竟他虽然爵封国公,但资历是摆在这儿,说白了苏定方在大唐的地位是与李善息息相关的。
每一个人都佩服那位郡王的果敢和勇气,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赞同李善的选择,张士贵私下用批驳的语气指责苏定方未能劝诫,而老而弥坚的宁州刺史胡演公开抱怨……一是抱怨李善,二是抱怨苏定方,三是抱怨自己未能随行。
“前几日那么大的风雪……”后面的段志玄小声嘀咕,“只怕悬了。”
冯立轻轻咳嗽两声,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两人分别是太子、秦王的心腹爱将,但此次出征,多次相互援手,交情日笃。
段志玄还想说什么,身前的薛万彻回头狠狠瞪了眼,骂道:“当年顾集镇内,陷入绝境,犹能反败为胜……”
话音未落,周围的亲卫一阵骚动,站在最前方的苏定方皱眉侧头看去,却见几个亲卫护着一个身上沾满了泥土、雪迹的青年快步而来。
薛万彻大喜,“皇甫忠回来了!”
那城(中)
正月初三,晴,无雪,微风。
那城的城头上,索周同样在眺望,时而向西看向固原县城方向,时而向南看向陇山关方向,但主要的观察对象还是东侧的唐军。
这些天来,疑惑一直在脑海中打转,索周很难理解唐军的选择,前几日那么大的风雪,唐军根本无法发动对那城的攻势,但居然硬生生的挺着不肯撤兵。
对面唐军的主将苏定方这个名字,索周也有耳闻,第一印象是邯郸王嫡系大将,第二印象是之前罗家坨一战中对方表现出的卓越指挥能力。
所以,索周才会疑惑,为什么苏定方不肯撤兵?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这种反常的举动让索周警惕不已,年前里应外合不成后的猛攻,可能是因为郭孝恪,但陇州那边损兵折将而退兵了,为什么苏定方还不肯退兵呢?
不过那城依山而建,说是城池,实际上南边、西南面都是以山脉为遮挡,地势极为险要,而且两侧还有红河镇、平峰镇臣犄角之态,苏定方不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很难有所收获,而如今虽然风雪已停,但随时都可能再起。
所以,天时在我,地利在我,不缺粮草,不缺军械,索周有信心能守得住。
“那是……”身边亲卫突然指着北侧,“怎么会有骑兵从北边过来?”
“应该不是唐骑。”索周心里有数,自己固守城池,唐军是能从东北方向绕过那城的,但实际上唐军并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