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明鉴,这可不是怀仁的手笔,只是门下……”
“好了,好了。”李渊嗤笑道:“如何不是他,当年还弄出玉壶春……”
“伯父,怀仁也新制马蹄铁、新式犁具,于国有大功。”
李渊不以为意,面前的侄儿与李善的关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救命之恩还在其次,关键是在李善筹谋下,李道玄反败为胜,大破敌军,阵斩数位敌将,彻底平定了山东。
“平阳身子重了,这次让你替他跑腿?”李渊拣出一块闻了闻,好奇道:“似乎夹杂香料?”
“是花瓣。”李道玄解释道:“所以怀仁这次没让三姐过手。”
李渊呆了呆才了然,女儿怀孕,倒的确不适合过手。
随口聊了几句,将李道玄打发走,李渊一个人卧靠在榻上,陷入了沉思,能让这位唐皇陷入沉思的,除了两个二弟夺嫡,自然不会有第二件事。
年初有朝臣建议罢陕东道大行台,这几乎是在掘天策府的根子。
天下已然一统,大唐沿袭前隋,虽然也有省一级的设置,但实际上是州县两级,只是以重要的州府形式的辖制周边州府,比如河北的洛州都督,比如河东的并州总管。
所以陕东道大行台是天下独一份的,其他的益州道、扬州大都督府也只是一个名义,但陕东道大行台这一边,屈突通以左仆射领总,以六部尚书以及州府长官,彻底把控了中原区域,这是李世民的底气之在。
这个底气不是指夺嫡的底气,而是李世民一旦上位,就能近乎完美的接手……要什么样的臣子,什么样的将官,陕东道大行台都有。
但在李渊,特别是太子李建成看来,天下一统,还有陕东道这种国中之国,简直就是笑话。
几个月来,东宫一直在推波助澜,秦王一脉这一次没有默默承受,而是大力反击,不过在李渊的偏袒下,天策府在这个点上没什么战果。
但谁想得到李世民虚晃一枪,在突然捅出了幽州军私遣将官入长林军一事,这不是第一次了,李渊大为恼怒,长林军有几千人,而天策府这边将所有亲卫加起来也不过千,太子为何还要一力加强东宫武力呢?
李建成也是无语,几千长林军,未必干的过天策府几百亲卫啊……呃,这是裴世钜一再强调的,但显然,这个理由是拿不到台面上的。
最让李渊恼怒的是,太子居然让一个突厥人率领那些幽州军将官,最终这件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太子李建成被训责,东宫右虞候率可达志被流放,远在泾州的罗艺被训斥……这位燕郡王也是无语,这件事和他还真没什么关系。
在此之后,东宫、秦王府的争斗越来越惨烈,虽然不见血光,但却隐隐可嗅血腥味。
在这种情况下,李渊召见李世民,逐起居郎,温言劝诫,准备让李世民出镇洛阳,结果李世民嚎啕大哭,言辞悲切,不愿离京。
如何处置这位天策上将,是如今缠绕着李渊这个皇帝的最大问题……后世对他评价不高,主要就是因为优柔寡断,但李渊也有自己的难处。
大唐的天下几乎一大半都是李世民打下来的,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中原区域几乎全都在其手中,就连河北也有大半……如今洛州都督是早已投入秦王府的程名振。
即使想解决,比如一刀杀了,先不说李渊有没有那样的铁石心肠,就算有,那也要一步一步来,决不能操之过急,一个不好就是天下大乱。
想想就知道了,若是逼得二郎起兵,李渊都不知道该派谁率兵讨伐……而且二郎一旦起兵,立即就能通过河北、中原将对手逼在河东、关内、陇西三处。
不过李渊虽然烦忧,但并不急,一方面是本就不能操之过急,另一方面是因为李渊觉得……自己至少还能在位十几年。
可惜李世民不会等,甚至李建成都不愿意等……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七了,再等上十几年,五十多岁再登基?
当然了,最不愿意等,也等不了的是裴世钜,今年七十八岁了,虽然老当益壮,但能撑几年实在是难以预料。
将那些烦心事丢在脑后,李渊随手抚摸着木盒里的香皂,心想二郎不愿意出镇洛阳,而大郎也不愿意让二郎去洛阳,甚至三胡私下还说,二郎一去洛阳,必然叛乱。
已近六月了,李渊漫步出了临湖殿,在湖畔散步,一阵风儿刮来,却让李善眉头微蹙,未有凉爽,只带来一阵潮热。
在心里盘算了一阵,李渊回了两仪殿,召见宰辅、太子、秦王、齐王,宣布六月初启程往仁寿宫避暑。
留尚书省左仆射裴寂、门下省侍中陈叔达、中书令封伦辅佐太子李建成监国,携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并数位宗室子弟,以及尚书省右仆射萧瑀、中书令杨恭仁、门下省侍中裴世钜前往仁寿宫,以巨鹿郡公苏定方点左右千牛卫随行。
陈叔达瞄了眼左右,心想陛下也正够难的,留下的三位宰辅,裴寂依附东宫,封伦兼天策府司马,而自己是中立的。
杨恭仁、萧瑀等人在揣摩圣意,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让东宫一脉乘胜追击,还是和稀泥呢?
前几日早朝,有朝臣弹劾天策府杜如晦不敬长辈,理应驱逐出京,双方正围绕这件事唇枪舌剑呢。
谁都知道杜如晦是秦王麾下第一幕僚,实有王佐之才,一旦驱逐,就等于斩秦王一臂。
殿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琢磨……因为按惯例,李渊最近几年的夏天都会出京避暑,也都是去仁寿宫,但今年似乎提早了很多天。
老迈的裴世钜悄然转头,他清晰的看见了太子李建成眼中闪过的几丝犹豫,和几丝欣喜。
避暑(上)
六月初五,浩浩荡荡的人马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北行去,初唐尚无盛唐时期的奢华,帝王、亲王也都是骑马而不是乘坐巨大的车驾。
人流中,亲王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被天策府诸多幕僚、将士围在中央,偶尔条件反射的拽一拽缰绳,让胯下坐骑顺从的跟随大队。
周围的天策府众人也都面色肃穆,只不过大部分人是因为自去年至今,东宫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秦王一脉势力渐有衰弱之态,而几位秦王心腹幕僚却不同,杜如晦、房玄龄、凌敬、长孙无忌四人脸上跟李世民差不多……说得难听点,就是如丧考妣。
从李世民这个角度来说,这个说法可能比较符合他现在的心境,考妣即父母,但李世民的母亲窦氏早逝……
对于陪着李渊去仁寿宫避暑,李世民是无所谓的,太子建国,即使有裴寂的相助,但很多事情也不可能肆意处置,终究还是要递送仁寿宫让李渊决定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李渊去仁寿宫,太子不在身侧,对李世民来说是有利的。
不过李世民还是将能带来的幕僚都带来了,特别是最近成为东宫一脉眼中钉肉中刺的杜如晦。
前方似乎停下了,李世民勒住缰绳驻足,看向前方的视线中带着些许冷漠,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记得。
“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