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终于来了。”李世民笑着说:“凌公应该也分说过,毕竟如今怀仁得父亲赞誉,得朝臣称颂,当世名将,孤不敢妄交。”
对于之前的李孝恭,后来的李神符,现在的李靖、李道宗,东宫那边是可以笼络的,甚至李渊都默许太子李建成将燕郡王罗艺招为心腹,但秦王李世民是不能的……有点犯忌讳。
所以在李善回京数月之后,在李善连续赴宴东宫、武德殿之后,才来到这座承乾殿。
“殿下谬赞了。”李善嘴角略微歪了歪,这个评价……反正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已经算是死死的扣在脑袋上了。
“嗯,怀仁只是略懂而已。”李世民放声大笑,“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史书上必有怀仁之名。”
房玄龄、长孙无忌出言附和了几句,杜如晦却是眉头一挑,“殿下,今日邯郸王来拜,当议正事。”
“对对对!”李世民点头道:“去岁相见,怀仁纵论大势,令孤心折,今日当再聆听高见。”
李世民脸上的神色肃穆,但李善总觉得对方“高见”两个字有重音……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一世因为李善的出现导致太子李建成无军功加身,但目前东宫的地位还算稳固,李世民如今的局势比原时空实际上更加糟糕。
李善脸上的笑容转为苦笑,“殿下……”
屋内安静下来,李世民脸上也泛起苦笑,其他几位幕僚,杜如晦、凌敬面无表情,房玄龄微微垂首,而长孙无忌颇为不悦。
实在是没法说啊,李善亲口纵论大势,然后……然后亲手将大势撕的粉碎。
李善自己都觉得挺操蛋的,估摸着李世民、杜如晦、房玄龄、长孙无忌也这么想……
一年多前李善第一次拜见秦王,先明心志,绕着弯给李世民夺嫡的正统性,之后纵论天下局势,又阴险的建言将黑锅砸在东宫的头上……这一条事实上已经做到了。
去年九月份开始,关于太子李建成意欲建言迁都洛阳的流言蜚语遍布长安,李建成心里也明镜儿似的知道是李世民的手段,但无奈无力辩驳……因为事实上他就是这么想的,一举数得啊。
李建成在军中威望本来就低,割让朔方、榆林的举动让大量军中将校不满,再来这么一遭,东宫威望几乎是摇摇欲坠,然后……然后就是李善强行招抚苑君樟,又雁门大捷了。
说到底,李善去年的献策,无论是哪一条,甚至李世民登基的正统性和合理性,都建立在突厥威胁太大,满朝唯有秦王才能捍边的基础上。
但李善去了代地一年,都做了什么……以开拓商路、迁居民众的手段不动声色的将苑君樟逼入绝境,虽然最后是强行招抚,从此之后,大唐对阵突厥的局势为之一变。
最重要的是,大唐与突厥之间在东侧战场再也没有缓冲带了,两国兵马开始针锋相对。
之后李善还不肯罢休,先使计让突利可汗、颉利可汗爆发内斗,然后雁门大捷生擒欲谷设,顾集镇、苍头河三度破敌,杀的颉利可汗丧胆。
可以说,在去年末秦王府渐渐占到上风的时候,是李善亲自一手一脚帮着东宫挽回了劣势……本朝自有名将捍边,也不是只有你天策上将!
当李善一次又一次在代地立功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一干幕僚刚开始还觉得此子果有才干,然后……然后都看麻了。
将颉利可汗杀的丢盔弃甲之后,李世民都无语了……他觉得这几个月太子、齐王屡屡示好不一定是要笼络李善,而是在感激李善。
对此,房玄龄、杜如晦还不怎么样,而长孙无忌私下已经颇有怨言……这货不会是东宫塞来的内应吧?!
场面有些尴尬,凌敬正想自己出面打个圆场合不合适,李世民已经开口,正色道:“难道孤如此无量吗?”
“殿下心宽似海,用人不疑,当年洛阳大战引尉迟恭入内即为明证。”房玄龄笑道:“怀仁不可妄自揣测。”
“房公过虑了。”李善苦笑道:“只是归属殿下麾下,身无寸功,却有碍于殿下大业,实在惭愧。”
“身无寸功?”李世民长身而起,朗声道:“怀仁兴代地,迁民众,夺马邑,乱突厥,已是功勋累累,此番三破突厥,更是于国有大功!”
“孤有意承继大业,澄清宇内,即使薛万彻、尔朱义琛此等将,日后亦必有重用,难道却要今日惩戒怀仁吗?”
呃,这个说法……有点牵强,毕竟现在的夺嫡之争中,李世民是处于下风的,居然已经将帝位视为囊中之物了。
但也说得过去,至少在李善心里,有一定的可信度……毕竟魏征、薛万彻、王珪等东宫旧人都是贞观名臣名将。
李善郑重其事行礼以拜,李世民笑着亲手挽起……不管怎么样,至少两人君臣相得的姿态摆的挺好的。
甚至李善还在心里琢磨史书上说的……不管是《旧唐书》还是《新唐书》,都将李世民描绘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太子、齐王屡屡相逼,秦王始终不肯手足相残……最后迫不得已,小白兔才怯生生的伸出锋利的爪子。
但事实上,李善心想,李世民或许至今还没有放弃以正常的手段入主东宫的企图,但同时也做好了第二套方案的准备。
都已经将帝位视为囊中之物了……直接跳过东宫,目标直指太极殿。
李渊的决定
就在李善与李世民君臣相得的时候,距离承乾殿并不算远的甘露殿内,李渊笑着说:“怀仁处事看似不偏不倚,但也略有偏向。”
胡凳上的平阳公主听得一头雾水,眨着眼睛试探问:“父亲是说怀仁这么迟赴宴承乾殿?”
李渊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其他的都好,但在这方面却不擅长,只笑着点点头却没解释什么。
怀仁向来持身中正,回京数月,履新司农卿之后才陆续受邀拜访大郎、四郎,最后才去拜访二郎,显然是刻意的。
李渊猜测,一方面是因为段志玄,另一方面是因为凌敬。
段志玄因为被李善驱逐一事在长安城已经成了笑柄,天策府多位将领曾在公开场合对李善口出不逊,李渊听旧人段偃师提起,原本跳脱无赖的儿子如今沉默寡言,心性大变。
而凌敬与李善关系太深,又是李世民的心腹幕僚……李善刻意迟缓,在去了武德殿之后才赴宴承乾殿,显然是在避嫌。
这才是李渊说的“略有偏向”,不过这也是常事,毕竟太子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某种程度上,李渊和李建成这对父子是站在一个立场上的。
“平阳,说起来为父如今倒是有些悔意。”李渊叹道:“从馆陶县公一跃而为邯郸郡王,实在太速了!”
平阳公主一声不吭,却投去古怪的眼神……父亲你贵为天子,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别人不知道,平阳公主却是知晓内情的,年初李善回京,带来了突利可汗欲与秦王结拜的消息……最终李渊很无耻的将锅完美的丢在了李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