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种破事,崔信如何不心中有火……这个时代的世家子弟,无不将家族门楣摆在第一位。
为什么去年中书令杨恭仁赞成搜捕刘世让家眷?
无非就是刘世让曾经爵封“弘农郡公”,对弘农杨氏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阴着脸的崔信在家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见门口十几个青壮正忙着搬着大箱小箱,为首的崔信有些印象,是李善身边的亲卫,去年一同去马邑。
才养好伤的朱八上前施礼,“小人拜见崔公。”
“嗯。”崔信瞄了几眼,“商贾事倒是熟络。”
崔信可是去过霞市的,很清楚那条商路和霞市的部分收益是被李善卷入囊中的,堪称日进斗金。
朱八咳嗽两声,“郎君提及,此为北地所赠,送来请崔公赏鉴。”
八成是突利可汗贿赂他的……崔信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他是知晓温彦博北地一行真正原因的,李善离京之前提起过……那时候这事儿已经不是仅限李渊、平阳公主知晓的秘密了。
不理会这些杂事,崔信径直回了后院,刚坐下就看见妻子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几颗宝珠,“西河郡公已然回朝。”
“稚圭已经来过了,怀仁送了他一张好弓。”张氏随口应了声,突然抬头一笑,道:“听说怀仁那个妾室也一同返京。”
崔信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哼了声,“算他老实!”
张氏笑得花枝乱颤,其实这种事,她和女儿都不太在乎,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哪个身边没有美妾俏婢呢?
其实就连崔信自己身边都有……张氏也没什么意见,无奈丈夫一想起这事就脸色发黑。
嗯,李善曾经听张文瓘说起过……当场就用后者听不懂的话大骂,双标狗啊!
“无需担忧。”张氏将婢女端来的茶盏放在丈夫面前。
虽然至今不知李善的家世,但也和朱氏来往多时,张氏看的清楚,朱氏并非一般的乡野村妇,对周隋时期的典故如数家珍,别的不说,仅是茶艺就让人惊叹,绝非小家小户出身。
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在正妻过门之前弄出个庶长子呢?
哎,如果没有和清河崔氏定情,朱氏是巴不得周氏、小蛮都怀上,如果是双胞胎那就更好了。
聊了几句,张氏突然问道:“对了,怀仁几时回京?”
崔信瓮声瓮气道:“今日圣人下诏,命永康县公李药师率五千江淮兵北上接任代州总管,到任后……应该就能回朝了。”
其实这诏令就是崔信这个中书舍人亲手拟定的。
“如果没有意外,如今是四月十九,五月初怀仁就能回朝了。”张氏算了算,低低道:“要开始准备了。”
崔信眉头一扬,“急什么?!”
“还早着呢!”
马上就有个清河郡公了,自己这个清河县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崔信想想就来气。
张氏横眉竖目,“难道还真等到十五及笄?”
“为什么不能?”崔信气势有点缩回去,老夫少妻……正常情况。
“怀仁离京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张氏哼了声,看丈夫的模样有些好笑,又问道:“不知怀仁回京,会出任……”
崔信想了想,摇头道:“还真难以安置。”
的确,如何安置在北地掀起如此风波,又屡立大功的李善,崔信都替李渊头痛。
如何安置(下)
后院幽静的小楼下,崔信加重了脚步,咳嗽两声,才抬步上楼。
“父亲。”
“这是……”崔信扫了扫桌案上的那封信,熟悉的信封让他心情有点糟,勉强笑道:“那小子写信来了?”
崔十一娘脸颊绯红,却拿起信纸递过来,“李郎君新作。”
温彦博不是说那厮这几个月没新作吗……崔信接过低头看了几眼,脸色微变,在心里默默吟诵了几遍,叹道:“又是一首传世之作。”
崔十一娘有些意外,毕竟年纪尚小,体会不到诗中真意,“父亲,此诗……”
在崔十一娘看来,李善诸多诗文中,就属这一首最为普通……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崔信摇头道:“浅明易懂,无华美辞藻,却化繁为简,意境深远。”
“呃,记得《春秋花月夜》中有‘空中流霜不觉飞’之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后世提起诗人,往往脱口而出就是李白……古代诗人大都只擅长一种风格,如辛弃疾一般既能豪迈也能婉约的很少,如李白这样,既有《梦游天姥吟留别》、《蜀道难》那般华丽,又有《静夜思》这等化繁为简的,纵观古今,唯此一人。
呃,如今崔信脑海中大约想的就是这些了。
略为解释了几句,看女儿那等神色,崔信在心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明年……不,后年成亲算了,便宜那小子了!
这时候,张氏领着侍女、仆妇将整理出来显然是送给崔十一娘的礼物带了过来,一家三口坐下闲聊,崔信脑海中却在想,李怀仁写下这首《静夜思》,还特地送过来,或有深意。
先战于山东,后北赴代州,期间在长安也不得安宁,如今李善或有暂歇之意……毕竟屡立大功,册封郡王,在朝中分量不轻,有暂歇的资格了。
这大半年来,李善锋芒毕露,崔信时常在心里担忧木秀于林,如今看来,倒是知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