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某随崔公往马邑招抚苑君璋,恰巧突厥阿史那族子弟赶至,十日内,某多方查探,窥破内情……”
“斩杀郁射设……逼降苑君璋不过是小事,但最重要的是挑动突厥内乱。”
“突厥内乱?”张士贵瞳孔微缩,身为李世民的心腹大将,他也不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直截了当的问:“突利可汗?”
“不错,突利可汗为始毕可汗幼子,但始毕可汗之后……先有处罗可汗,后有颉利可汗,突利可汗反而被驱逐,甚至被鞭责,直到去岁八月才突然返回五原郡。”李善解释道:“郁射设为处罗可汗幼子,依附突利可汗以抗衡颉利可汗。”
张士贵有些懵懂,“但邯郸王斩杀郁射设……”
“去年十二月,五原郡以北,突利可汗与颉利可汗各率大军,虽未大打出手,但也几度骚乱,互有伤亡。”温彦博低声道:“此事朝中少有人知,唯怀仁开拓商路,商队行于草原,回关密报。”
张士贵脑海中灵光一闪,“那郁射设?”
“郁射设为处罗可汗幼子,按草原习俗,幼子所分的部落是最多的。”李善点点头,“当日某先放回郁射设随从,突利可汗抢先动手,收拢郁射设旧部,之后……”
张士贵这下全懂了,突利可汗先得到郁射设已死的消息,急需聚拢势力抗衡颉利可汗的他自然第一件事就是要收拢余部。
而颉利可汗得到消息的时间略迟,但却也不肯坐视,自然要针锋相对,突厥内乱便是由此而起……虽然根子与李善无关,但导火索却是李善亲手点燃的。
张士贵想了想,伸手指了指北方,“那云州的阿史那·结社率?”
李善迟疑了下才说:“当日放还的就是他,此人为突利可汗胞弟。”
“噢噢……”张士贵第一反应是接下来建寨可能不会经常受到突厥的袭扰,但突然一个激灵,侧头看了眼微垂眼帘的温彦博。
谁都不傻,张士贵早就觉得,温彦博奉命巡视代州,这是正常的,但突然出现在李善的身边,而且抵达距离云州不远的此地,还盘桓不去……实在有些古怪。
但如果那结社率……这样一来,那就合情合理了。
李善苦笑了几声,转头看向温彦博,“彦博公,为安武安兄之心……”
温彦博笑了笑,“新野县公多得陛下信重,诸战常得额外之封赏。”
这句话意味不明,张士贵的确得李渊看重,但也辞去了马军总管这样的职务,只任天策府属官。
顿了顿,李善深吸了口气,“突厥事毕,武安兄可知如今大唐局势?”
剖析(下)
“今日彦博公在此,某亦不讳言。”
“自陛下建国以来,秦王殿下扫灭薛举、刘武周,后中原一战擒两王,即使兵少将寡,亦无畏无惧,终成大业。”
温彦博点头道:“秦王殿下确为史书少有人杰,年少即征战四方,得军心,得将心,威望一时无二。”
这是没什么辩解的必要的,李建成再如何也是坐镇东宫,几次出征也没立下什么功勋,还割地千里让于突厥,原始空中仅有拿得出手擒斩刘黑闼也被李善给抢了。
而李世民不说中原大战,只柏壁一战就足以压倒李建成了……那是关乎李唐覆灭与否的关键一战,若败,刘武周、宋金刚必然从龙门渡过黄河,攻入京兆……李渊怕要弃城逃亡。
李善叹道:“但突厥虽裂为两部,但dtz控弦四十万,绝非王世充、窦建德之流可比拟。”
“大唐、突厥必有国战,但此时绝非开战之机。”
“中原刚刚一统,洛阳虎牢一战之后,先后刘黑闼两度复起,后有江淮军叛于江南,如今战事已近尾声,但士卒死伤、粮草消耗……”
“七路大军围剿江淮军,其中三路皆为北地府兵,刘黑闼两度复起,战死河北的士卒数以万计,大都是关中、河东府兵。”
“处罗可汗、颉利可汗数度攻入河东,烧杀抢掠……”李善指了指山丘下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三万男女,大都是前几年被劫掠而去的。”
“昨日所言休养生息绝非只是说说而已。”李善叹道:“不仅是代州,整个河东道,整个关内道都需要休养生息。”
“能推迟一日,开战后便能轻松一分。”
“虽然如今突厥内乱,但大唐已然精疲力尽,即使秦王殿下亲自统兵,也难有作为……反而会促使颉利可汗、突利可汗罢斗联手。”
说到这,李善笑了笑,“秦王殿下之威,阿史那子弟也颇多耳闻。”
安静了片刻后,李善清晰的听见身边两人略为沉重的呼吸声,轻声道:“突厥南下来犯,大抵是两条路。”
“如武德五年那次,颉利可汗亲率五万骑兵,携苑君璋攻破雁门,几乎打穿了整个河东道,另遣派偏师数千自灵州南下,破原州、陇州,攻破大震关,使长安震动。”
“五原郡位于云州之西,颉利可汗如果有可能,是不会以主力攻关内道,而是会来攻打河东。”
“如若雁门关失守,唐军最多只能依城而守,突厥骑兵肆意妄为,一日数百里,河东何以抵挡?”
“即使陛下遣派秦王、太子出河东以拒,但河东诸州必然残破不堪……休养生息,休养生息……”
说到这儿,李善突然住了嘴,盯着张士贵,面色清冷,半响后才道:“其实孤也是有私心的。”
话锋一转,而且还用了“孤”这个称呼,张士贵心中一凛,微微垂头。
“其一,孤于代州筹谋良久,挑动突厥内乱,迁居人口,收复马邑,又下定决心重建顾集镇,所为只是代州乃至河东休养生息,他日国战,以某的功勋,难道没有资格独领一路大军吗?”
“但谁料得到欲谷设为私怨而来犯,一战之下,虽功勋卓著,但却不可能晋代州总管……倒是便宜了永康县公。”
温彦博笑道:“的确如此,如今代州人口充盈,休养生息,粮草、战马都充足,塞外有马邑、顾集镇两处重镇,以永康县公之能,必然不使突厥破关。”
“其二,大半年来,孤迁居数万人口于代州、忻州、蔚州等地,如今又是三万男女,百姓虽说不能安居乐业,但也再无……再无路旁余骨不见行人,村落余老不见炊烟之状。”李善长长叹道:“也不会再有废弃的良田,不会再有只闻哭泣不闻笑语……”
李善呆了半响,握住张士贵的双手,“立寨于此,必有凶险,但马邑孤悬塞外,难以久驻,某只愿于朔州交战,不伤民众,此为某私心,还望武安兄成全。”
张士贵久久无语,手上却在缓缓加力……李善脸颊动了动,心想自己没挑力能巨鼎的张公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