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性情直率刚烈,难得的叹了口气,“还要去代州吗?”
“不过充数而已,四五月份就能回朝。”李善作势扶着朱氏,“母亲还要保重身体,无需为孩儿担忧,他日崔氏过门,生儿育女,还指望母亲亲自教养。”
如今朱氏在京中女眷中的名声也不低了,一方面是因为与清河崔氏联姻,与长孙氏交好,太子妃、秦王妃亲近,陛下又赐下从四品郡君。
另一方面是因为朱氏教子有方的名声……人家李善父亲早亡,如今论文,吟诗作文,名作传世,论武功勋累累,扬威塞外,更以仁行义举立世。
关于后一点,朱氏虽然懵逼,但也自豪。
母子聊了几句后,李善看朱氏脸上略有愁容,笑道:“母亲放心就是,代州安稳,仲珪兄官居司马……”
说到这,李善噗嗤一笑,“如此称呼,他知晓必然又要腹诽。”
朱氏笑了笑,“此事他日再细细说来,先安歇吧。”
“母亲先行安歇,孩儿还有些许事。”
“眉头紧锁,可是有疑难?”朱氏顿了顿,这两年她也看得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心思深得很,很多事都埋在心底不肯说,只道:“不如问问凌公?”
李善微微摇头,劝了几句,目送朱氏离去的背影,心想凌敬也解决不了啊。
今日两仪殿议事,最让李善难以释怀的是,李渊好像并没有做出什么选择……他以为或许李渊会让李建成、李世民其中一人,或者两人,甚至加上李元吉三人同去代州,主持与突利可汗结盟事。
李渊不可能放弃与突利可汗结盟,他到底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李善突然打了个寒战,李渊不会按自己出的馊主意,自个儿与突利可汗结拜为兄弟吧?
出迎
长乐坡是一个小镇,距离长安城门二十里,前隋本朝迎来送往,常择此地,不过风气也渐有改变。
一方面是因为关中缺粮,而长乐坡临近渭水,交通便利,所以颇为繁华,但屡遭盗贼洗劫,特别是去年一场大火,再无往日之像。
另一方面是因为如今更盛行灞桥折柳送别了。
想到这儿,裴寂侧头看了眼李善,笑道:“怀仁,去岁折柳,于北地可存活否?”
还是第一次和裴寂私下接触,李善有些警惕,这位在历史上无甚功绩,但在朝中分量很重,权柄也不小,只笑道:“让裴相失望了,入土数日而枯,后插入水瓶而活,但也未能度冬。”
裴寂微微摇头,“少年意气风发,但代州乃四战之地,怀仁又与突厥王族颇有仇怨,还是早日回朝的好。”
“谢裴相提点。”李善垂下头,其他宰辅还好说,但裴寂日后必是敌对,李善不愿意此时得罪,但也不耐烦结交。
此次回京,李善闭门谢客,一方面出于自己通出了突利可汗欲与李世民结拜这个篓子,另一方面也是刻意为之……呃,主要是不想和韦挺、魏征有过多的来往,甚至此次都没登门拜会李乾佑。
原因很简单,结交为友,后而举刀,郁射设殷鉴不远,李善再闹上几次,名声太不好听了,何苦来由呢?
凌敬前几日还说起,弘文馆十八学士之一的孔颖达对李善此举大是批驳,虽然很多人嗤之以鼻,对敌人讲什么仁义啊!
但因为张公瑾一事,却也有人附和。
随口聊着,眼见前方烟尘微启,裴寂催马上前,笑道:“陛下召芮国公入两仪殿,怀仁同行,今日当有封赏。”
李善心里琢磨不定,试探问道:“小子不敢奢望国公之位……”
裴寂回头看了眼李善,眼神有些复杂,朝臣中他最得李渊信任,已经尽知内情,压低声音道:“怀仁真是好运道。”
李善还想问上几句,却见驰来的百余骑兵顿足,唯独两人趋马而来,正是苑君璋、苑孝政父子。
翻身下马,裴寂一把拉起拜倒的苑君璋,笑吟吟道:“芮国公保境安民多年,此番入朝,陛下大喜,当另有封赏。”
保境安民……苑君璋只觉得喉咙有些发涩,苦笑道:“不敢当裴相此言……”
“裴相此言大善。”李善踱步上前,笑道:“若无苑公,突厥尽揽云、朔二州,短兵相接,再无回旋余地。”
“此番入朝,使朔州重归中土,陛下的确大喜。”
苑君璋眼神复杂的看着转出来的这个青年,自武德三年上位之后,唐皇几乎每年都会遣派使者招抚,自己均不加理会,最终却被这个青年降服,壮志消磨,自请入朝。
虽是无奈,虽是被迫,但苑君璋也心服口服,他曾经复盘过朔代局势,无论从人口、粮草、兵力各个方面来考量,投唐都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那边苑孝政拜倒在地,“弟子拜见李师。”
“孝政起来吧。”李善抓着苑孝政的胳膊扯起来,“送去的书可都看了,需融会贯通,为师过几日就要回代州,不过长安城内颇多名士,必为你择一宿儒讲学。”
苑君璋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自己入朝后的待遇是可以从这些细节中揣摩一二的,看样子还不坏……李善态度温和,而且还陪着裴寂出迎。
苑君璋虽远在朔州,但也知道如今李唐朝堂局势复杂,裴寂身为尚书省左仆射,但却因为和唐皇的亲近而为实际的首相。
“怀仁兼姿文武,诗才盖压长安,纵兵扬威塞外。”裴寂点头道:“既有幸拜其为师,当日夜磨砺,不可懈怠。”
“谢过裴相指点。”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苑君璋正色道:“此诗已遍传数州,军民传颂一时。”
“怀仁之作,均可传世,不过此等豪气干云之作,唯此一首。”裴寂笑着点了点李善,“不过,不可学怀仁之风流!”
李善咳嗽两声,“裴相此言,莫名难知,怕是记错了吧?”
“哈哈哈!”裴寂大笑道:“平康坊内论吟花,无过怀仁……太子殿下当日还说起此事,当责怀仁无状,还是太子妃劝下的呢。”
苑君璋有些惊讶,忍不住侧头去打量李善,他原本以为李善相陪出迎,是因为当日促成招抚一事,但现在看来,只怕未必……的确,同为招抚使者的崔信今日就没来。
李善含糊几句带过,心里暗骂不已,苑君璋可不比如今已经没了根基的杜伏威,麾下大军尚占据朔州,入朝后也算有些分量……裴寂这是借自己做筏子,想替太子拉拢苑君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