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以解释为裴淑英在嘲讽李德武无识人之明,也可以解释为李善这种如班定远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有你这种父亲。
当然了,也可以解释为,你李德武本有着一条坦途,却非要脱掉鞋子,走在遍布倒刺的小路上。
久久站在屋檐下,裴淑英目光茫然,一旁的侍女低声道:“小郎君醒了。”
裴淑英嗯了声却没什么其他的反应,曾经爱若珍宝的儿子,如今一看见就不由得心生怒气。
不知道李德武后悔了没有,但裴淑英心中却有着悔意,她后悔之前没有劝阻父亲,虽然那位青年必定深恨河东裴氏,但主要责任却在李德武。
但父亲几度出手,李善必定会将复仇的目标对准裴氏……裴淑英甚至恨自己为何那些年不随便选一人嫁了,也不至于让父亲如今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小雪不停,依旧飘扬,但天色渐渐黑了,似乎过了很久,有亮光在不远处出现,渐行渐近。
“父亲。”
裴世矩长叹一声,将灯笼挂在一旁,“陷入死地,犹能死中求活,更能……”
裴淑英也轻轻叹息一声,“若是之前父亲未出手,李怀仁未必……”
“绝不可能。”裴世矩目光一片冰寒,“其人名善,但观其马邑手段,与郁射设谈笑风生,兄弟相称,却早下杀心。”
“此人看似与人为善,实则睚眦必报。”
“如此心机城府,如此狠辣手段,他日为父一去,你和大郎……”裴世矩嘿了声,“为父都未必有寿终正寝之日。”
裴淑英不由落泪,声音哽咽,“都是女儿之过。”
“时也命也。”裴世矩苦笑道:“仇怨已然太深,绝无回旋余地。”
“此子虽然尚未加冠,但分量已然不轻,陛下、平阳公主,就连太子、秦王都有意笼络,更广结人脉,多与世家门阀子弟为友。”
看大串的泪珠从女儿脸颊上流下,裴世矩摇头劝道:“无需自责,自李德武入门之日始,再无回头之日。”
裴世矩曾经考虑过,其实如果早一些,或许还有可能……只要女儿没为李德武生下子女。
但随即就想到,如果早一些,李善还没有如今的地位和分量,自己又怎么可能放弃李德武呢?
而李德武显然在入门之后就考虑到了这些,才会那么迫不及待,那么快就生下一个儿子。
对着那位几度在绝境中奋起的青年,裴世矩也有着一股无力感,为遮掩家丑,他不可能将河东裴氏都拖进来,但几度出手,对方却总能破局。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裴世矩的选择(下)
不知何时,灯笼已然熄灭,耳边只传来雪花落地的微响,视线之内,除了愈深的夜色,只有雪地映射的微光。
裴世矩轻声道:“崔信、平阳公主可能都知晓内情……”
裴淑英一惊,惨然道:“只怕女儿再无颜出门。”
等了十多年,等来一个狼心狗肺的夫婿……简直就是笑话。
“但理应不会外泄。”裴世矩缓缓道:“而李善其人,显然不会说破,但……”
裴淑英愣了下反应过来了,“李德武?”
平阳公主、崔信都和李善交好,不太可能将这种事捅破,而李善隐瞒了这么久,显然也不会说破……反而是李德武,这段时日被压迫的太狠,主要是裴世矩考虑李善已经被逼入死地。
性情扭曲的李德武反而是最可能将事情捅破的人……反正他已经没什么脸皮了,也不指望仕途了。
“不错,若是逼迫太过……”裴世矩点头道:“既然李善生还立功,稍稍放缓吧。”
裴淑英咬着牙想了会儿,从牙缝中崩出几个字,“但不能入内院!”
“为父与他说去。”
“那日后……李怀仁……”
裴世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李善这样的少年英杰,手腕、心计都是一时之选,以其如今的分量,就算自己将河东裴氏的牌子拿出来,只怕也压制不住。
如果内情外泄……如果是此前,或有众人忌惮闻喜裴氏,疏远李善的可能,但如今却很难达到效果。
裴世矩可以想象,陛下李渊和太子李建成或许都会选择和稀泥……以期望双方相逢一笑泯恩仇。
到那时候,众情汹汹,自己反而更不能出手了。
更何况还有平阳公主……裴世矩眯起双眼,他没有料到,平阳公主和李善的关系深到这种地步,如此赤裸裸的以自己的子嗣威胁。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但这种可能……裴世矩迟疑良久,低声道:“玄真替太子招揽为父。”
裴淑英一脸茫然,低声重复了遍,“六叔替太子招揽父亲?”
虽然裴世矩先后担任太子左庶子、太子詹事,但并不实际行使职责,他本人也并不被朝中视为东宫一脉。
但之前裴寂得裴世矩指点,以李高迁举告刘世让暗通突厥一事,拉拢李神符颇有成效。
在这种情况下,李建成对裴世矩张开了怀抱,而裴寂也希望这位堂兄能够投入东宫门下。
看女儿懵懂,裴世矩不得不解释道:“他日太子登基,就算太子与李善亲厚,就算有平阳公主……为父与玄真两人,当可保子嗣不受侵害。”
裴淑英牙齿咬着嘴唇,都咬出细细的牙印,“李怀仁与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