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公尚未歇息?”李善揉着发青的眼圈,笑道:“幸好功成,不然真是连累元公了。”
“犬牙交错之际,雪夜破营,迫苑君璋全军来投,如此大功,真是名不虚传。”元普恭维了几句才试探问:“今夜之事,在下回京后,禀明陛下……”
“那是自然。”李善叹了口气,“某也会写信去。”
“不瞒元公,在下之前也怀疑宜阳县侯有投突厥之意……江夏郡公、襄邑王太过逼迫,再加上马邑失陷,高满政几乎满门被灭。”
李善苦笑道:“四面楚歌,已入绝境……若不投突厥,下场堪忧。”
“听闻今夜宜阳县侯率先破营?”元普也苦笑道:“在下回京如何回禀?”
“据实回报吧。”李善揉着眉心,顿了顿才说:“江夏郡公、襄邑王心忧国事,倒是说不上错……”
元普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心想只要你不为刘世让做主,李高迁未必会被朝中问罪……东宫太子爷未必会震怒。
看元普神色放缓,李善心里琢磨,这厮年岁不轻了,却是个没什么太深城府的……其实关于刘世让,只要往深处想一想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之前李善已经几次试探,从元普嘴里打探到,关于李高迁、李神符举告刘世让暗通突厥……此事背后隐隐有东宫的影子,搜捕刘世让家眷,是尚书省左仆射裴寂下令的。
李善甚至猜测,说不定裴世矩都出手了……若是刘世让反了,一个不好自己就要被堵在雁门关外。
但东宫为什么要出手?
虽然没有任何凭证,但李善觉得,李高迁、李神符之间的联系太过紧密……当日苑孝政在忻州,在这二人身后发现曹船佗的。
李神符有可能与东宫有些许联络……李善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如此一来,若是李渊认可了今夜一战,并且许刘世让驻守马邑,那李神符怎么办?
马邑孤悬在雁门关以西,随时都可能遭到突厥的侵袭,驻守马邑,不是谁都可以的。
需要必死决心,需要有大将之才,更需要一位绝没有可能降敌的官员……之前的高满政就是一个例子。
而如今,除了刘世让,李善想不到还有谁有资格,有勇气来担当这个重任。
朝中比刘世让更强的将领多了,天策府内能拉出一排来……但谁能保证他们在突厥大军围攻之下能心如磐石?
但刘世让能保证……手中还沾着郁射设的血呢。
不过,刘世让驻守马邑,必须要得到雁门方向的支援……除了粮草补给之外,雁门关与马邑成掎角之势,所以,刘世让需要一个至少能和他保持交流的将领。
李善本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至少明面上没有。
而如今驻守雁门关的淮阳王李道玄有这个资格,但他并没有长期逗留在河东道的名义。
真正拥有这个资格的只有一个人,河东道行军总管兼并州总管襄邑王李神符。
如果李渊定下让刘世让驻守马邑,很可能李神符就要易位。
毕竟,李神符是可以取代的,而刘世让是很难取代的。
其实如今李善心里所想的和元普差不多……只怕这次要得罪李建成了。
李善不在乎得罪李建成,毕竟自己明面上没有投入秦王麾下,而且一方面自己持公,另一方面有平阳公主作保。
但也需要让步……李善咬了咬牙,李高迁倒是好运道,本还想着借曹船佗一事将这厮给弄下去。
商议许久,两人互相试探,基本确定了,元普回京后据实以报,但不提及李高迁,更不提及曹船佗曾被突厥俘虏一事。
送走终于安心的元普,李善疲惫的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里琢磨李道玄有没有可能接任河东道行军总管……但李道玄未必是宗室子弟中最支持李世民的,但肯定是最排斥李建成的。
东宫只怕难以容忍李道玄留在河东……李善想着或许应该暗中和李世民通气,这件事自己不能插手。
“郎君,歇息吧。”朱石头抱着被褥进来,“崔公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嗯。”李善应了声,摇头道:“不急,不急……那厮还在撕闹?”
“早就不敢了。”朱石头笑道:“扯开堵嘴的破布,喊一声给他一个耳光……”
李善噗嗤笑出声了,踱步出去,在村落外围的破屋中,看见了脸颊红肿的结社率。
“李善,李善!”
结社率不顾一旁亲卫举拳相向,就要破口大骂。
但接下来,李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结社率猛地住了嘴,转为一阵猛烈的咳嗽。
“放你回去。”
千刀万剐
面对似乎哑巴了的结社率,李善笑道:“难道率兄不想生还五原郡?”
面前的青年依旧温文儒雅,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一股寒意从结社率内心深处涌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马邑十日,几乎无所不谈,定下盟约,饮酒谈乐,甚至对方还亲自下厨,但昨夜那闪亮的长刀,如毒龙一般的长槊,席卷而来的铁器,让结社率如何不胆战心惊。
虽然才二十出头,但身为始毕可汗幼子,结社率并不缺少战阵经验,他畏惧的是面前此人难以揣摩的心性……一刀毙命,脸上犹带笑意。
李善让人取来被褥铺在地上,将亲卫都出去,慢条斯理的坐下,轻声道:“是杀你还是杀摸末兄,一度难以抉择。”
“但无奈摸末兄麾下部落尚众,而率兄又是突利可汗胞弟,可叹可叹……虽一见如故,虽倾盖如故,但还是取了摸末兄头颅。”
结社率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和郁射设都被踢倒在营门内不远处,刘世让来回看了好久,最终才拖住郁射设的脚,一路拖到营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