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2/2)

苑孝政身为苑君璋次子,自小学文不成,习武不成,最终只为家里打点庶务……但如今不同了,被苑君璋视为家族日后依仗的长子在半年前被高满政亲手斩首,剩下的三个儿子只能挑苑孝政了。

苑孝政那两个弟弟……好赖现在还看不出来,一个八岁,一个三岁。

所以,当苑孝政急匆匆赶回府中,并在众人视线中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苑君璋虽然心头火气,但却保持了沉默。

将人都赶走,苑君璋才冷哼一声,“招揽民众迁居代州,此为李唐釜底抽薪之计,二郎却要为他们说情?”

周二郎他们招揽人手给出的条件算是很丰厚了,按成年丁口授田二十亩,免三年税赋……其实在李善计划中,更希望用潜移默化的态势来达到目标,换句话说,是一次次的加码。

但周二郎一股脑将条件扔了出去……直接导致云中县内议论纷纷,苑君璋又不是个聋子,在车队离城后不久就发现了,并下令搜捕入狱。

苑孝政就是在这时候赶来劝阻的。

咽了口唾沫,苑孝政低声道:“阿史那社尔前日去过那家铺子,命商队下趟多带些茶盐,而且还嘱咐孩儿多加照料。”

苑君璋胸中一闷,拉着脸半响都没吭声……自己失了朔州,在突厥那边的分量已经越来越低了,绝不敢与处罗可汗次子,得颉利可汗信重的阿史那社尔争执。

虽然一直是将突厥作为依靠,但苑君璋心里明镜儿似的……那些突厥人都是些翻脸无情的,当年小舅子就是这么死的。

嗯,苑君璋的小舅子就是当年纵横河东的刘武周。

长长叹了口气,苑君璋揉着眉心,脸上满是忧色,马邑兵败,突厥那边又不太平静,阿史那社尔此次前来,也有催促云州发兵,赶在年前重夺马邑的意思……不然再等下去,至少要明年四五月份才可能出兵,到那时候,唐军在马邑都扎牢脚跟了。

这也是听闻商队在云中招揽民众迁居消息后,苑君璋大怒的原因……他没有资格拒绝突厥的要求。

如果要抢在大雪降临之前攻陷马邑,那就必须挤压出云州所有的资源……粮草、马匹、人口、民夫。

换句话说,苑君璋无法拒绝突厥攻陷马邑的要求,云州的汉人民众将遭受一次劫难,财产那都是小事,甚至可能被拉壮丁,死在战场上……在云州,战死了,家人可是毛都没有的。

如此对比,待在云州被洗劫,还有可能被强召入军攻打马邑战死沙场,就算没战死,而且也攻破马邑,好处大头是突厥人的,剩下的是苑君璋吃肉,留给这些底层民众、士卒的几乎剩不下什么。

苑君璋还没有放出今年还要出兵的消息,但他知道,消息一旦散开,云州民众会做出非常简单的选择……去代州安生度日不好吗?

去年突厥大寇河东,但今年却在马邑兵败……唐军或许能守得住马邑、雁门,护得住代州民众。

所以,苑君璋才会大怒……这完全打断了他的计划,本打算强召三千青壮入军,但现在想想也知道,很可能会军心不稳。

其实说到底,云州、朔州、代州经历了十多年甚至数十年的战乱,这让民众有着对稳定的生存环境极其强烈的期盼……

苑君璋沉思良久,抬头看了眼儿子,“二郎……必攻马邑。”

苑孝政有些懵懂,只说:“父亲说的是。”

这个儿子有点蠢,苑君璋无语了片刻才哼了声道:“你有意投唐。”

“父亲……父亲……”苑孝政惊惶不安的起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大郎死于高满政之手,若是苑家投唐,难道高满政会放心?”苑君璋低声道:“就算要投唐,也要有点本钱!”

“攻陷马邑,斩高满政首级,之后才能……”

脑子转了两个弯,苑孝政才听明白……父亲并不反对投唐,但至少现在不行。

攻下马邑,杀了不可能化解仇怨的高满政,才会坐下来和唐朝谈条件……马邑在手,不管是在突厥还是在唐朝,苑家才有足够的分量。

说到底,在朔州杀了十多年的苑君璋,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没有本钱,那就没有资格坐在牌桌上。

自从刘黑闼授首,半年前马邑投唐,自己又新败,苑君璋很清楚,李唐根基已稳……如果自己投诚,必得高官厚禄。

但下场如何,却是很难说的事……窦建德之死还没过几年。

高满政投唐后没有入朝,爵封国公,镇守朔州,依旧兵权在手……他能做到,那我也能!

苑君璋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必要在大雪降临之前攻陷马邑,斩杀高满政!

太上道了

萧瑟的秋风挂过漫无边际的原野,残阳下,一支数十人的车队在缓缓前行,骑士身材雄健,胯下良马膘肥体壮,被围在中间的马车看似不起眼,实则精巧,一看就知道出身大族。

不远处有一支百人骑队趋马而来,为首者高声呼和了几句,车队缓缓停下。

“郎君,江夏郡公亲迎。”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拉起,露出一个中年人的面孔,下了马车后他随意扫了扫道路两旁,半响后突然细细打量,对着大步走来的李高迁笑道:“久闻馆陶县公之名,不料惊世诗才之外,理政也颇见手段。”

“怀义兄何出此言?”李高迁哈哈笑道,这位是闻喜裴氏西眷房的裴怀义,受其邀北上代州。

“田野空空如也,显而易见。”裴怀义赞道:“虽是微末小事,但却见此人理政颇勤。”

李高迁虽然不是出身门阀世家,但也是一郡豪族子弟,这方面反而不如为家族打理庶务的裴怀义,秋收之后,田地是需要收整的,如麦秆之类的还能作为柴火。

裴怀义记得几年前来过一次代州,也是这个季节,遍地废墟,田野中杂乱无章,和如今相差极远。

其实,一方面的确是李善交代过,他本就是农户子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今年突厥未能攻破雁门,而且苑君璋新败,李善和李高迁商议,让绝大部分民夫都得以脱身。

两人闲叙片刻后,上马顺着路一直向北,一刻钟后转而向东,裴怀义很快发现了异样。

前隋文皇年间,修整官道,之后大业年间炀帝迁都洛阳,又南下江都,官道已经数十年未有大规模修整了。

但转而向东的官道,道路平坦宽阔,而且还分为两条,一条往东,一条往西,中间以半人高的土丘相隔,每隔一段路程还有专人负责。

趋马五六里后,裴怀义在马上远远眺望,视线的尽头是一片绯红,那红色偏艳,正如上头如血残阳,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