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微微叹了口气,李楷这样的人……并不是没有心机,但如此性情,说得好听是所有人都想要的良友,说的难听点……有点傻。
王仁表之前坦然直言,多有人在长安中诋毁李善……大家都不傻,就像崔信的妻子张氏所说,没有哪个世家子弟会干这种蠢事。
李善必不是出身世家,偏偏此次立下大功,有些看李善不顺眼的开始放出种种风声……毕竟李善明面上和秦王府走得近,而且又得罪了东宫太子……至少在很多人看来是这样。
王仁表之所以今日坦然直言……主要是他察觉到了,放出风声的那些人中,有王仁佑。
在长乐坡那次被打的头破血流,之后王仁佑又在秦王府子弟那边吃了好几次亏,之前李善扬名,差点被气炸了,现在逮到机会拼命往李善身上泼脏水。
甚至坊间隐隐传闻,李善出身寒门,最恨世家子……这也是王仁表、李楷两位世家子今日特地来朱家沟的原因。
李善忍不住想,只怕放出风声的不仅仅是王仁佑……李德武应该也使了不小的力气,后一种传闻,更可能是李德武放出去的。
所以,李楷邀约,其间好意,李善自然知晓,想想就知道了,明日为自己接风洗尘的,没有更熟悉的程处默、尉迟宝琳,而是房遗直、长孙冲、杜荷、高履行。
为什么?
前两人都是出身寒门,程咬金的祖辈曾经出仕,但到他那一代已经沦为寒门了。
后四人都是世家出身,长孙冲出身洛阳霹雳堂,高履行是北齐宗室之后,杜荷出身京兆杜氏,房遗直出身清河房氏。
李善虽然对门阀世家排斥,但这种排斥局限在面对这个集团,倒并不避讳和世家子的交往……说到底,李善之所以能折腾到这个地步,也有王仁表、李楷两位世家子的帮忙。
虽然力斩崔帛,但李善从没有在这个时代推翻门阀的狂妄念头,他试图寻找出一条河门阀世家共存的道路,或者用一些软刀子来达到削弱门阀的效果。
事实上,李善很清楚,门阀世家起源于魏晋时期,但由于数百年来南北割据,显赫一时的隋朝昙花一现,门阀世家真正的巅峰实际上是在唐朝中后期,不过那也是他们最后的辉煌了。
李善手上把玩着酒盏,心里思绪万千,如果说软刀子……自己倒是有不少思路,甚至可以给他们一些甜头。
不过这些,都需要自己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
“怀仁。”苏定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
“苏兄……”李善举起酒盏。
两人一饮而尽,苏定方神色复杂,诚恳的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哈,苏兄知晓内情后,可是悔了?”
苏定方变色道:“怀仁如此看待某?”
“苏兄就是这点不好,开不得玩笑。”
“这句就是玩笑。”苏定方微微一笑,“共历经数月患难,难道还不知怀仁何人?”
李善放声大笑,“不意苏兄亦会说笑!”
苏定方觉得自己算是命苦的了,自幼迁居关中,后又不得不迁居回祖籍地,父亲早亡,自己搏杀数年,不得重用,义父身死……
但身边的这个少年郎显然比自己命苦多了,一出生就在烟瘴之地岭南,好不容易盼到回关中,却被父亲弃之如略略,一身所学无用武之地,面前还有如河东裴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却能洒脱自如,昂首向前。
“京中局势,听李德谋、王孝卿略略提起,怀仁有何打算?”
“一步步来吧,第一步自然是明年的科考。”
苏定方迟疑了下,“进士科……听闻以诗文定高下。”
显然,苏定方不太看好。
李善笑了笑,心想今晚睡觉前得去温习下那本用拼音字母写就的诗册……他现在倒是记得了。
虽然说诗才主要靠天赋,但李善不这么认为……我主要靠的是苦思!
什么命题作诗,我李善没那个捷才!
李善不停的在心里盘算,已经打听过了,初唐进士科是不命题,不糊命,可以事先投卷。
这样一来,自己选择的余地就比较大了,不过需要注意那些用典比较讲究的诗句……一方面自己要弄得懂,别被人问住,另一方面也要注意,别典故还没问世自己就提前……
李善正想着呢,苏定方低声道:“凌伯还在屋内。”
咦,的确没看到那老头呢!
因果倒置
有推门声传来,一直盯着跳动烛火的凌敬侧头看去,拎了个竹篮的李善笑着走进来,将几小碟菜肴放在桌上。
“凌伯这是在辟谷?”李善笑着将筷子递过去,“难不成想飞升成仙?”
“什么乱七八糟的。”凌敬手都不抬,皱眉道:“你倒是好本事,去年来长安不过数月,就能结交陇西李氏、太原王氏子弟。”
“为友,贵在诚。”李善将筷子端端正正放在凌敬面前,脚勾来一条板凳,笑着坐下。
李善这句话似答非答,能结交到王仁表、李楷,自然是运气,但将身世全盘托出,也是无奈的选择。
呃,当然了,不得不承认,王仁表被扫地出门是李善结交的契机……同病相怜啊!
之后李善因仁义之名让李楷、王仁表视为良友……不得不说,朱氏是起到关键作用的,至少赠给王仁表的那五十贯钱绝没有白花。
今日离开长安县衙,李善就拜托了李楷、王仁表这事,有的话……在这个时代,儿子不能说,但其他人是可以说的。
借着并不明亮的烛光,凌敬久久凝视面前的少年郎,突然想起,他似乎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笑容,即使盛怒,也嘴角带笑。
如此的身世,温和的笑容,在凌敬内心深处产生极为鲜明的对比,对他有着并不猛烈,却难以忽视的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