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1/2)

第二日就是姬无拂早就拟定的出京日子,长寿被端王长史打包送到秦王宅,紧跟着阿史那舍尔竟然也带着行囊上门了,一副要私奔无赖到底的样子。

看着阿史那舍尔带着巴掌宽的宝石项链眼巴巴地凑近,姬无拂觉得他确实有几分像是一只绿眼睛的落水狗,绿眼睛的人和狗一样都是珍稀的。不过,姬无拂自认在阿史那的事上已经仁至义尽,为了一点儿可怜带上一个累赘绝不是明智的决定。

正巧姬无拂对单独留在另一座王宅的孺人谢氏有些不放心,山中无老虎,很容易让猴子妄自称大王。虽然两个人不如三个人稳定,但孺人裴氏还有些用处,于是姬无拂颔首放了阿史那舍尔进门,也免得这半聪明不聪明的蠢货被回鹘使节说动。即便男人说的再多,他们多变的本性也不会改变,关在后宅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秦王后宅的规矩按照姬无拂的心意随时更新,除了从早晚缝衣纳鞋酿菜,还添了澳地规矩。阿史那舍尔毕竟是未正式过门的小郎,单独分了一个院落住着,后宅的事还是先交由谢氏处理。

唯一称得上意料之外的是孟予的到来,孟予是临时从刑部衙署赶来的,身上还穿着官服。孟予的来意比她的到来更令人意外:“四娘若是不缺人手,可否将冼参军暂借刑部?诸多礼法,山中人是看不出真假的,还得一个跳出山外的人来辨别。”

姬无拂倒是没意见,叫来冼暄把孟予的意思说了:“你怎么看?”

有外人在,冼暄满身老实派头:“我都听大王的。”

姬无拂无视冼暄背对孟予抽风似的眨眼,当场决定了她的去处:“那就留下吧,孟师傅最周到了,她会照顾你的,不会留你太久。”

冼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会太久——是多久?”

姬无拂顶着自家参军冒火的眼神,又扭头问孟予:“孟师傅要留她多久?”

孟予给了个保守的估计:“三个月,至多三个月。”

刑部至今还是挂在姬无拂名下的,她不能不管,拍板道:“那就三个月,孟师傅会按时送还你的。”

做主君的想要过得舒服些,下属就不能太空闲。值得庆幸的是,她身边一直有这样可以信任托付的人。

路过的秦王长史先是同情地望一眼冼暄,随后她哼着歌往书房走:“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忙着指挥宫人清点行囊、车马、来往人员的秦王家令垂珠步履匆匆,冲着悠闲自在的长史背影偷偷瞪了一眼。垂珠从前也是留在新都留守王府的,虽然留在新都时不时要替远在千里之外的亲王造成的“大事”、或是闯下的“祸事”扫尾,但比起在外奔波操持还是要轻松许多了。

长史平日过得可是顶头无上司、内外全做主的好日子。

垂珠腹诽:冼暄交出去的文书,印章是秦王盖的,誊抄后的书卷是长史着人去送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孟予对冼暄的关注,瞧她们佯作不知的模样,人心真坏啊。

姬无拂摸着良心, 眼睁睁看着孟予把冼暄连人带行囊一起载走了——为了防止向往自由的冼参军逃跑,孟予特地多带了一辆牛车来。姬无拂就差没掏出一块手巾来挥舞:“去吧去吧,我会想念你的。”

绣虎与孟予的侍从交割完冼暄的侍从和行礼, 顺顺当当地把人送出门外。这时候秦王宅内一应布置已经齐备, 随时可以出发了。绣虎先入室内回禀,结果发现原先坐在这儿的秦王早就走没影儿了, 拉过步履匆匆的宫人问了才知晓, 冼暄一出门秦王就让下属速速上车准备出发了。

碍于秦王迅捷的动作, 秦王宅驶出的车队与孟予慢悠悠晃出坊门的牛车交错而过, 绣虎紧赶慢赶上了车,好一番同情:“大王这就将冼参军送给孟刑部了?”

在绣虎眼中, 冼暄是个能干事实的诚实人, 为了秦王一句话就能入海数载, 功成名就之后也不忘提拔恩情,放弃了在东边水军内的大好前途选择秦王府的参军……如此种种,绣虎对冼暄是满心赞赏, 一句坏话都没有。

姬无拂本是仰头靠在宽敞马车厢的蓬松软枕上,闻言歪头去看绣虎,“你可不要冤枉我, 我这可是为她考虑。”

当年冼夫人一片丹心,其后人依然不见如何提拔, 朝中用冼家声势,却也忌惮。冼家在广州势大根深,虽然百年过去,依然是广州屈指可数的门户。当年广州都督路氏是做的太过, 可也能看出广州都督的在广州的权威确实微小,连出州治所都难。而冼暄却能与都督府的胥吏谈笑风生, 甚至遇事,胥吏也更倾向冼暄。

但冼家在中原世家大族眼中,与蛮夷无异,想要在朝中有前程,除了攀附权贵,就只有去做皇帝的心腹。皇帝虽好,身边的人才却挤挤挨挨地没有年轻人的立足之地了。

秦王是冼暄的最佳选择,而秦王也不想辜负冼暄的忠诚。没有野心的人是不会为当朝亲王随口的玩笑而去海浪之间搏命的,姬无拂要用仕途来回报冼暄的功劳。

“诶?”绣虎愣了一下。

姬无拂无心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宣之于口,只说:“再去问一问长寿,端王处可要再见一面么?此去,至少也要耗费半载。”

绣虎下车,垂珠又捧着名册踏上:“人都齐全了,城外太子与宋王柳树下摆酒相送,大王要留步见一面吗?”

“酒?”姬无拂摇摇头,“柳同留音,河边人多我不爱去,你去代我回了两位阿姊,即将出远门就不饮酒了,去取托盘来。”

垂珠一一应下,脚步轻快地从隔壁的马车内拿出姬无拂要的托盘,再回到秦王车驾,姬无拂已经亲手斟茶两碗,示意垂珠放在盘中托走。

姬无拂提醒她::“速去速回,城外百姓出入众多,我们不能占据空地太久,即刻便走。”

秦王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京,且放出要在外久居的风声,这在很多人的眼里几乎等同于姬无拂亲手放弃了继位的希望。千钧一发之际,永远是近处的人最得利。姬无拂无法理解,新都中逐渐涌动的暗流来自于何方,皇帝正当年——或许在大多数的人眼中皇帝已经是个实打实的老人了,但在姬无拂感知中,皇帝全无老去的气息。

这让姬无拂更加疑惑,就像鼎都风云变幻的那晚一样的困惑,近几年各地也算是风调雨顺,百姓逐渐从之前频繁的天灾中走出,新税法与新作物的推广紧锣密鼓,明明崭新的未来近在眼前,新都的氛围却愈发紧张了。

姬无拂不能确信自己的感想是正确的,也就无法将其与人分享参悟,一切都只是她莫名其妙的猜测而已。皇帝赐下的一双参差剑被她分开,短剑放在软枕下,长剑配在外裳的腰间。此刻姬无拂抚摸枕下短剑剑鞘繁复的花纹,心中一阵阵地不安。

每逢大乱,姬姓宗亲就要被按着族谱从头到尾梳理清洗一遍,光姬无拂有所耳闻的就有三次,由近及远分别是鼎都之乱、皇帝登基、皇帝当年入东宫主政。这还没算上太上皇当初纷纷扰扰的旧事,而今内外太平、百姓也算安宁,便是要再起乱事,又能是以什么名头?

就在姬无拂深深蹙眉、冥思苦想之时,垂珠带着一纸书文回到马车,绣虎也前后脚回来,不多时车队慢慢开始挪动,上了官道开始提速,把新都远远甩在身后。

自车窗望见郊野漫漫田地,姬无拂紧皱的眉头又松懈了:只要根基稳固,再多的骚乱也会平息,明天的阳光依旧会照落在她的大地上。

再次步上旅途姬无拂以及秦王府的官吏们也算是熟能生巧,唯二需要稍加操心的,就只有长寿和裴孺人。每逢停车修整,姬无拂就要叫来长寿谈一谈,不拘于见闻风俗,只希望自家孩子能享受旅途。至于裴氏,则得尽快熟悉眼下的生活,时常来向垂珠学习如何照料秦王的饮食衣裳。

离开鼎都的第三日,队伍就面临分别,裴家族地在河东道,眼下她们还在河南道境内,河东道顾名思义在河南道的东北面,而姬无拂的目的地需要南下。

因此这天午膳时分,垂珠主动来到裴孺人休息的车外请人。裴氏听闻垂珠来意,喜出望外:“是大王寻我么?”

入秦王府数月,这还是秦王头一次传唤,秦王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荣辱系在一身,裴氏自然高兴。

“孺人请与我来,大王正在等候。”垂珠明白裴孺人的心境,叉手见礼状似恭敬,却在不着痕迹地怜悯裴氏。面对一个注定只能依靠主君喜爱,却得不到怜爱的器物,垂珠几乎不能遏制自己居高临下的悯弱之心。

十六岁的少男,脸颊将将褪去圆润,满脸热忱地踏上秦王的车驾,连秦王的面容都未看清便匆匆拜倒,嗓音清越:“臣裴氏见过大王。”

“起来吧。”姬无拂打量了裴孺人的眉眼,放在秦王宅中实在寻常,不过她取裴氏本就不为美貌,便浑不在意地一点头:“先坐下说话,老裴相的事儿你娘和你交代过么?”

裴孺人受家人长辈严格训导,初见慌乱,很快稳住身形,落落大方地坐在竹席一角:“家母与臣说起过大母的事迹,幼年也曾与大母相处过数日,大母待下宽和,对我们姊妹兄弟也是……”

姬无拂念在对方尚且年幼,没有立刻打断裴氏的絮叨,等了又等,裴氏却还在说一些旧事,面色便沉凝了些许:“你家人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裴孺人愣愣住嘴,抿唇道:“是臣愚钝,恳请大王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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