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2/2)

与姬无拂的百无聊赖不同,吴王对这方面是有兴趣的,她侧耳倾听、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林县令大体上是个挑不出错的县令,各方面都很稳当,历年常考都能评个“上中”、“上下”,他对当地风土人情也掌握得相当到位。

刚开始林县令为自己摸准贵人的脉、找到合适的话题而暗自得意,说得多了一不小心就带了些闲话进去:“么些县的总人数、户数建国至今也没太大的变动,总是大差不差的那个数。”

言下之意是,这点是不好的。

怀山州人口不足两万户,是下州,州中县也只有四个。林县令所处磨县是州治所,算是怀山州人口最多、占地最广的县了。户口增加意味着税收、人力增多,国家因此强盛。

他正是为此得意。

大周数百州府以上中下区分,上州的刺史比下州刺史品级高一等,开国之初,就强调了人口的重要,人口的增长也是地方官员的重要政绩。女人当家做主的地方,人口总是不会快速增长的。任凭么些县的县令如何呼吁,往往不会有太大改变。

虽然生孩子的女人,但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林县令也不例外。

吴王面色不变,姬无拂的表情呱嗒地拉下来。林县令所作所为所言都无错处,但说的让她不高兴了,她也不能徇私枉法地罚一罚,给点脸色看。

简而言之,就是吓唬一下,让林县令猜去。

林县令眼观六路,果然注意到秦王的不愉快,以为是话题太过枯燥不得少年人心意。于是他琢磨片刻,在前带路,引人往北边一处开阔地方,场地上还有不少工匠在作业。

林县令介绍道:“这就是大王府邸所在,多则三年、少则两年方能入住。”

吴王府在磨县北方,山间溪流蜿蜒穿过县城,最上游的河段附近民居一概请走,就为修葺王府。半年前破土动工,眼下只能看个空架子,大概猜测一番未来王府的规模。

吴王眉头微微皱起:“原先住在这儿的百姓,可得到妥善的安置了?可有登名造册?”

如果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数百人流离失所,那可是不小的罪过。吴王并不缺少财帛,更不愿在此处亏了百姓。

林县令身后的侍从立刻从事先备好的书卷中抽出名册交由林县令,而林县令再递给吴王。吴王略略翻过几页,见内容详尽,补偿、迁址都有记载,夸奖道:“合该如此,林县令办事妥帖,与传闻相符啊。”便先收下名册,预备过些日子再让人登门访问详情。

林县令笑得灿烂:“都是某分内之事,应当的、应当的。”说着望一眼天色,拍手道(看 xiao 说公众号:xttntn),“瞧这天也不早了,某备了些简单酒菜……”

姬无拂眼波一划,不乐道:“我累了,还是先去歇息吧,餐饭什么时候吃都来得及。”

“住处某安排在……”

姬无拂双手抱胸道:“这就不劳烦了,我事先与怀山尤家通过气,要到她们宅院暂住。”

“是……尤家是有爵在身的大户,宅院在磨县确实是最好的了。”林县令摸不着头脑,不理解初来时好声好气的秦王,一转眼就冷脸待人了。

虽然闹不明白,林县令依然满脸笑容地亲送贵人到尤家宅院外,然后被姬无拂冷语打发。

林县令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吴王才说了句公道话圆场:“四娘,你路途劳累不假,林县令也是一片好心,莫要迁怒于人。”

林县令顺着台阶就下:“两位大王日夜兼程赶路,自然是辛苦的,某就不再打扰了,来日再登门拜访。”吴王微笑点头,令属官送人出长街为止。

这头,尤家人显然早有准备,门户大开,一家老小都整装等候在大门外,远远见到车队就上前行礼迎接。吴王和姬无拂扶起带头的两个八旬老妇,免去繁文缛节,依照当地习惯以“阿思”称呼曾祖辈。

姬无拂一改面对林县令时的臭脸,笑呵呵地说:“论起血缘,尤家与姬家是再亲近不过的,两位都是长辈,无需这般客气。”

怀山昭公主的封地在怀山州,当年怀山昭公主与父兄起龃龉,二十多岁移居怀山州后终身再未归京。而尤家祖宗就是怀山昭公主的独子,怀山昭公主就在么些县的人家里选了一个顺眼的姓——尤姓充作独子姓。

初听这故事,姬无拂想到的却是黄帝与蚩尤于冀州之野一战,黄帝姬姓,大周宗室以黄帝为祖宗,而蚩尤名中有个“尤”字,或许这代表的是怀山昭公主与父兄决裂之心吧。

姬无拂说两句漂亮话还成,再多说就没话了,后面的寒暄还是交给吴王来。在姬无拂的记忆中,长姊似乎能和所有人都聊很久,端看她乐不乐意。

吃过晚膳,尤家老家主带着两位血脉相亲的贵人,走进祖母屋。老家主笑说:“虽说是叫祖母屋,却是大家共有的地方,每一样东西都是共有的。你们……也是一样的,可以随便看看,或者玩乐。最好是多住些日子。”

老家主论起亲缘,是太上皇的大母赵国夫人的妹妹的女儿——与赵昭后同一辈分,对姬无拂来说是曾祖辈。

么些县的孩子不离家,女儿们的孩子都是亲姊妹,如果赵国夫人当年留在尤家生活,那么今时今日,皇帝和姬无拂或许也会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我的住处需要两三年建成,如果阿思不介意,我会在附近长久地住下去,时常来打搅阿思。”吴王无意与老人分辩其中差异,面带温和笑容,与这位豪爽的老人说起旧事,而姬无拂就摸索这个不大的屋子。

老家主很高兴:“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了,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你要是愿意,大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母亲生下的孩子是有数的,么些县的女人会计算田地、家宅、自己的身体情况、家人的时间,确认能养好的孩子数量,绝不会毫无节制地生育。

盲目的生育只会拖垮家族,田地承担不起过载的人口,粮食价格就会增长,当地人的生活就要受到影响,一旦再遭遇天灾兵祸,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这是林县令作为男人,永远的短板,他绝无法真正地作为一家之主去考量。而男人因生来的缺陷,本就不适合当家做主,更何况主政一方。

外面为迎接贵人摆出的歌舞仪式走到尾声,一个中年男人进门向老家主低声说明。老家主先为孩子们引荐:“这是我的小男儿。”

吴王特意修学过的礼俗派上用场,笑着叫人:“那该是叫阿普吧。”舅祖父的意思。

尤家阿普有些内向,拘谨地向身份特别尊贵的孙女儿问好:“你们来到这儿,就和回家是一样的,务必尽兴。”

怀山州的女人豪爽重义,而男人多情内向,家族团结长久的奥秘正在此间。尤家阿普是家族中颇受重视的男子,家中礼仪庆典都由他主持,而招待贵宾是女人的事,面对外人,尤家阿普有些局促不安。

“阿普太客气了。”吴王心下升起一点不为外人所知的兴奋,对这片土地整整二十年的期待是值得的,她此刻的振奋,要比受封太子那一刻更甚。长途跋涉的旅人,沿着干涸的河床行走,在被渴意折磨到极限之前,她终于望见奇迹留存的一汪清泉。

祖母屋内的摆件不多,地方也不算宽敞,母系的家庭人数总是不会太多的。如果能得天之护佑,每一代都不只有一个女儿,那么三四代的累积下,家族才会有几十人数。

就在姬无拂准备回到吴王身边,听一听老家主说话时,转身之际的一抬眼,高堂上悬挂的画像落入眼睛。

那是尤家至今供奉着的怀山昭公主画像,两百年仍然面目清楚,可见保养仔细。

姬无拂在画前怔愣许久, 画中人千般熟悉,她应当是见过这幅画的。

不,应该要比眼前画像更鲜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