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陆氏再三拜谢,将将退出门外,不久陆县令姗姗来迟,又为膝下男儿请罪。
姬无拂今夜算是看够了戏码,说道:“陆县令教子有方啊,父男一脉相承,令男颇得真传。”
陆县令不禁怀疑起今年流年不利,光走背字,这才频频被捉住错处。他俯身再拜:“是某教子不严,大王教训得是。”
当下,于男色上犯些错当不得大事。一个未有功名且大概率没有前途的小郎犯点错,只要家人看得开,确实无伤大雅。
姬无拂本意也不是为后院一个男人出头,含笑再记下陆县令一笔。家宅不宁,教子无能,又是一出过错。
在朝,名声是极要紧的。科举,人脉声名更是不可或缺,姬无拂的心胸并不太宽阔,多写几个字就足够让陆县令名声扫地,三代难出头。
至于三代以后,在她姬家天下,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三代开外的事儿了。
侍从送陆县令离开,承衣三郎被搀扶着回后院。姬无拂转头与吴王抱怨:“分明是科举出来的,怎也有这样的人。”
吴王道:“正是药县,才会分到这样的人。陆县令这般品貌能够考过科举,多半是母父有点声名,药县不算富裕,却产御贡的药材,有山有水,寻常不出事,只要份上不缺,药县的县令是极好做的。”
有姬无拂的书信,不出两月,新都就派了新县令远赴药县接任。至于陆县令自是回家吃自己去。
两月里,姬无拂闲来无事,将陆家上下查了个底朝天,意外发现,人是陆家还是有正常人在的。
比如陆县令母亲钱鑫和陆家的女儿就很有风采,钱鑫曾是太极宫尚药局医师,有早年旧交情在,才给独生的男儿换了点前程。不过,糊不上墙的烂泥,终归是扶不起来的。
钱鑫显然也明白这点,她给陆县令谋了个官身,算是为孙女某个出身,再指靠孙辈科考出头。
就连药县县令的官位也是钱鑫给找的门路,希望陆县令能安分守己几年,等到孙辈长大。
遗憾的是,医者不自医,钱鑫年老体衰,已经不能管教老男儿,这才让陆县令频频出岔子。
等钱鑫缓过一口气,得知老儿子和傻男孙又惹了祸事上门致歉时,姬无拂哭笑不得让人进门。老老小小一家三代都来道过歉了,若是不明底细的人看了,指不定怎么议论两位咄咄逼人的贵客。
近几十年尚药局有名的医师都是女科,皇宫大内不缺医师,放眼天下靠谱的女医却是极少的,单单为这个,姬无拂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钱鑫行事举止要比陆县令做得完满许多。她在门外给两位远道而来的亲王问过安,并不为家中的蠢货求情,而是先问起随行的老医师。老一辈的医师或多或少会给太医署的学生上课,两人之间有一份师生情谊在。
两人寒暄过后,钱鑫再开口,恳请的是老医师收她的孙女为徒,日后送往太医署学医亦或是留在吴王身边,都是不错的前程,将来孙承母业,也是一段佳话。
吴王又往郊外去了,宅院中姬无拂做主,老医师进门便向姬无拂请愿,说的是:“钱大医是女科少有的能手,中年入宫为女医,五十许为尚药局御用医师,年七十方才出宫荣养。大王何不替吴王收在手下,将来治理怀山州府,多一个牢靠的医师,是极其紧要的事。”
姬无拂思索一会儿,总感觉这钱鑫的姓名有些耳熟:“这人擅长女科,从前是不是为楚王或者嗣端王接生过?”
老医师躬身道:“楚王生产之日,太医令为主,钱大医为副手。当年大王出生,也是如此。”
噢……姬无拂恍然,原来是接生过她啊,能照料皇帝生产,一定是深受信任又医术高明了。
怪不得陆县令这挫样也能进士及第,说不准宰相们生育都有劳过这位钱大医。
“这陆县令有够不孝顺的,这把年纪还带累老母亲。”姬无拂摇摇头,很是不愿意放过这人,但钱鑫确实是个人才。如果不是老男儿带累,钱鑫就该在京中钻研医术、带带学生。她此刻上虽然门口头上不说,心里大概率还是期盼姬无拂能对陆县令网开一面的。
思来想去,姬无拂做下决定:“我记得她家长孙是个好的,她要是愿意,就带着她家的女人稚童,跟随我们长居怀山州府,至于男眷,趁早辞官回家去罢。”
言下之意是,怀山州也不收父男俩。
老医师将话传给钱鑫,伸手扶住钱鑫的手,和她说:“钱师在宫中四十年,应当知晓圣上与诸王的脾性,秦王是最好说话的,她已经这般说了,钱师不如就带上女孙跟我同往怀山州府。”
钱鑫长叹一气:“我明白的,劳你走这一遭。”
陆县令养成如今模样,也有钱鑫任职内宫,无力管教的原因在内。这几年里,她为这养歪的男儿是费尽心力,也该放手了。即便陆县令就此折了,能拉拔一手她的女孙也是极好的事。
钱鑫在这点儿上要比她的蠢货男儿看得清楚百倍,如果不是凑巧碰上两位亲王路过,以陆县令的资质,这辈子都未必能见上两人一面。而吴王和秦王只需要在皇帝面前多说上一句半句,陆县令莫说做官,身家性命也有忧。
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家族,她都必须放弃陆县令。
新都来使,顶替陆县令的进士抵达药县的那天,姬无拂专门去县衙一趟,就为观赏陆县令的难看脸色。
而新官上任的新县令穿着崭新的浅青官袍从衙内走出,当面就镇住了秦大王。
裴道叉手见礼,笑问姬无拂:“久不见大王,大王近来可好啊?”
姬无拂惊喜地上前:“道娘, 原来这新任的药县令是你啊,很有缘分嘛。”说着,手臂搭在了裴道肩上, 先说起最近在药县的见闻, 又问对方新都近况。
裴道无奈看了眼肩头的手,摇摇头低声道:“这大概称不上是巧合, 是家中大人有心为之。”
吴王突然就一走千里开外的怀山州, 不说皇帝的心思, 就是妾臣也不免心生疑惑。昭后出身怀山州以及皇帝践祚之前曾来过怀山州两件事瞒不过人, 再加上吴王这一出,朝中不少人都将目光放在怀山州上, 以为吴王是要来此寻翻身的法门的。
在阿四印象里, 裴道去年进士及第, 今年四月于吏部制科入才识兼茂明於体用科人第三次等。科考的卷子是明着姓名批改的,吏部的铨选却是要糊名的。历来制科中考中第一、二等寥寥无几,第三等已是极好的成绩了。
而裴道作为宰相孙, 又有宰相堂伯母在朝,又有第三等的佳绩,即便她是初出茅庐, 也该往新都京兆府下洛北县与合宫县中任职县尉才对。
姬无拂拉着裴道就要抛开新都来其她人,到宅院里细说。裴道想着转头与同僚解释一二, 就看见同来的女官的笑脸,内官拱手道:“小裴县令与秦王去吧,我这头与吴王说便是了。”裴道这才松开脚下的劲儿,任由姬无拂拉着走。
“小裴——县令呀。”姬无拂刻意拉长音, 借机调侃好友,“前有老裴相, 今有裴右相,还有大裴殿中丞,现在又加一个小裴县令啦。”
右相之子,姬宴平的伴读裴理,如今正是从五品上的殿中丞。
裴道忍不住跟着笑:“可别说了,我和阿姊,哪儿能与大母、伯母相比较。”
两人走进县衙后院的一处小厅内,侍从守在屋外。姬无拂大大方方地坐在坐床上,上头的软垫应该是陆县令一家子没来得及收拾的,能嗅出一股淡淡的药草泡过的香气。
姬无拂半点不对自己把陆县令拉下马一事感到愧疚,但很关心裴道的前途:“你怎么落到这里来了?不会是我一路上动静闹大了,带累你了吧?”
“铨选后便能做一地主政官的,近十年也独我一个。任谁听了都要忮忌,独独四娘说是带累的。”裴道研究了一番小桌上的红泥小炉,生火热茶,先给姬无拂面前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