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2)

玉照笑道:“这是很正常的事呀,博陵崔家的孩子又有赵尚书的关系在内,他出色的话,旁的人怎么争得过?向来都是如此的。”

可……向来如此,那也是大错特错啊。

阿四为阿姊们不理解而茫然一瞬,下一刻又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管从前如何,这事我一定要管到底。”

好好的自家小孩,为这事脸都气红了。姬赤华轻抚阿四背后顺气,另一只手拉过瓜子仁给阿四吃用,纵容附和道:“这事很该管一管了,都是赵家老翁的错,令我们阿四这样生气。好阿四吃些零嘴,这事就交给阿姊来,保管帮你办的妥妥帖帖的好不好?”

阿四把瓜子仁吃了,依旧闷闷不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有些人也是寒门出身,最后却不能坚持科举的公平。”

“人性如此啊。”玉照说。

阿四突然想起一事:“这个暂定的状元姓崔,说起来玉照阿姊那个男兄现在也姓崔吧?他是不是也要科考?”

本来那人是弘文馆的学生,入仕是极为简单的事,但他被除族之后,也被弘文馆拒之门外,想要入仕就要如常人一般科举。

玉照对于被自己抛弃的人事都异常冷淡,并不因血缘而多么关切:“以他的能耐大概率是考不上的,已经在圣上面前挂了号的人,吏部也不会允许通过的。他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阿四说:“忘了什么时候,似乎在从谁那里听说他要成婚了,似乎是要外嫁到谁家里去。”

玉照手指轻点桌面,笑道:“崔家和赵家关系向来不错,大概是崔家主支的哪个娘子吧。要是我没猜错,这个人你也认识,正在吏部当值呢。”

“谁?”

“考功员外吧,今年的主考官就是她,算算年纪也三十了,正是风华正茂啊。”玉照眯着眼感叹。

阿四回想自己这两天对主考官呼来喝去,嘟囔:“世界真小,一转眼都是熟人。倒是她成婚这样晚么?我记得世家里头的人婚姻都定的早。”

“定的早是从男方考虑,那是崔家难得出的一个好苗子,又受圣上器重,崔家哪里舍得让男人和孩子分了她的心力,自然是晚一些好。”玉照叹气,生育所需的精力太厚重,饶是她也遭不住,“也就是家里老头子催着,宗正寺的太主也总问,不然我也拖几年再说。”

姬赤华笑她:“我们这几年最清闲,上头还有长辈顶着,不然长寿整日混在你手边,你就受得了了?”

听阿姊提到孩子,阿四左右张望:“长寿和长庚去哪儿了?”

“最近宗室里颇为关心东宫子嗣,今儿一早东宫就来人把长寿和长庚一并抱去撑场子了。”姬赤华也不得不承认,孩子在某些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能给外人一些“大周后继有人”的感觉,有助于国朝的稳固。

只要有人能帮着看孩子,玉照是不管的,她懒洋洋地一摊手:“太子殿下近来忙义仓的事,还得抽出空应付宗亲慰问,真是辛苦啊。”

太子理所当然地是忙碌的, 阿四习惯了日碰不见太子一面,但玉照这样说起,阿四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 最近确实有十来天没见到太子了。

“大概是在忙北边赈灾的事吧。”阿四记得上回在甘露殿听众官员商量赈灾的对策, 皇帝将其中义仓一项交给了太子去处理,似乎不是什么大事。阿四估摸往日太子出门的时间, 总不出一个月的, 她推测:“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玉照不置可否:“或许吧。这次义仓的事不小, 去回鹘的使节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再过些时候就能见分晓了。”

见分晓的是义仓,还是和亲公子的死讯?

阿四没有问出口, 这种事都要问的话, 不就显得她太傻了么。

姬若木作为国朝的太子, 按理说是不必亲自去北边的州府视察义仓的,但她还是一个阿姊。双生胎和旁的小孩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她和同胞的弟弟之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 直到某一日的夜半更深,姬若木从梦中惊醒。

在宫人担忧关切下,姬若水接过水杯湿润干涩的喉咙, 不必等候消息,她已经接收到远方的死讯。

漫长又干燥的遥远道路上, 姬若木梦到一轮明月,她的同胞弟弟最后注视的正是这轮亘古不变的月。

人总是会死的,他只是比一般人早一些。

姬若木噙着笑令宫人退下,独自坐在床上安静地想曾经。她生来就是皇帝的长孙, 亲王的长子,她有世上最伟大的大母和姑母, 有这样的长辈在,作为晚辈是受不到委屈的。

即使越王更爱她的同胞弟弟,也绝不会轻忽她。

真正受到父亲的冷落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在那个道士的胡言乱语之后吧,姬若木生来一副最硬的命,注定是不能有至亲的。如今回过头来看,不安好心的道士,说出的话倒句句箴言,她生而丧母、九岁丧父、今年二十七岁,同胞弟弟也辞世了。

有时候姬若木也会想,当初是不是应该向圣上求情留下他,但她没有。后悔也是无用的,所以她不后悔。只是有一点遗憾,或许她应该亲自往北境去一趟,还能和临死的弟弟说两句话,最好能让他在下黄泉后替她向早逝的阿娘托一句话。

我过得很好,姨母也是。

姬若木将喝空的杯子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坐等天光亮起。

素未谋面的、在生产之日死去的母亲啊,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妹妹。她还得编一个完美的理由、最好让人带回来一封封亲笔信,好让那个怀念阿姊一辈子的妹妹可以度过心安的晚年。

这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孝心了。

每月初一、十五于宣政殿举行朔望朝,朝见的时间比常例晚一刻,设仪仗及文武百官之位,奏太和之乐。

时隔一月,三月十五这日,太子赶在朝会的尾巴进入宣政殿,奉上数十贪污官吏名册,不等百官反应,与太子同路归来的鸿胪寺官员宣告了回鹘和亲公子的死讯。

依照和亲公子的遗志,他被安葬在边境,勉强算是葬回故国了。

太子憔悴的脸色和消瘦的身材验证了这段时日所耗费的心力,以及她因同胞弟弟离世而遭受的巨大痛苦。皇帝压下了百官的议论,令宫人送太子回宫歇息。

皇帝为无名的和亲公子一生赐下最后的荣耀:“照内命五品,由奚官局于宗亲中选一人每年春秋二季祭祀。”

和亲公子的死讯只是这场激烈的朝会上小小的插曲,自古以来被推出去和亲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比起一个男人的死,更重要的是义仓贪污牵连开来的大量官吏,这才是要颠簸半个朝廷的大事。

太子亲手写就的奏疏落在皇帝手中,皇帝不紧不慢地翻看,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

只要有人在,少吃多占的事总是免不了的。这种时候,寒门出身的官员反倒是能表现出无事一身轻的松快,油水多的职位向来也轮不到寒门进士,家族里没有太多出息的亲眷,也就不必担心被牵累。

咱们这位陛下啊,削弱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正因为如此,才有其他人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