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是见过的。”阿四听了,也想起在长安殿瞧见过的一柄刀具,用刀鞘扣住,姬宴平是不许人触碰的。在内宫能持有刀具本就是件危险的事情,姬宴平极少打开它,那柄弯刀也是少数不许阿四去拿的危险物品。
王诃补充道:“西市有一家名食‘衣冠家’,她家的馄饨,称得上是一绝,尤其是汤味,鲜美得掉舌头。前段时间正是端午,我阿娘觉着府中厨子做的粽子太腻,特地着人去她家买了一篮棕子,剥开粽叶,粽身白莹如玉,放凉之后依然可口。再有樱桃毕罗、冷胡突鲙、鳢鱼臆、连蒸诈草……等美食,边上还有一家胡女当家的酒肆。”1
阿四听饿了,面前吃惯的御膳也味如嚼蜡,“原来外面还有这等风景。我都没见过。还有些什么?尽管说出来,到时候我可要出门玩得尽兴。”
伴读们平时瞧着读书认真,论起来吃喝玩乐也不曾落下。年龄最小的孟长鹤轻易举出二三例子:“我远远望见过骆驼商队,那是我首次瞧见骆驼,两个高高的驼峰,由红衣黑裤带尖帽子的西域人牵着,载满了绒毯。姑婆当时带着我买了一卷,我偷偷摸了骆驼腹部的毛发。那个胡商说,骆驼能吃一种浑身是刺的绿色果物,脾性温顺,能在沙漠中长途行走。”
“这样牵骆驼的胡人多吗?”阿四心神摇曳,上辈子都没近距离接触过骆驼呢,可不能错过了。
裴道说:“实在不少呢,二十年前和回鹘和谈之后,这样的胡人经常来往,骆驼商队都是成串出现。听大母说过,胡人定居鼎都的有近千人,居赀殖产甚厚。想来行商之人挣两头钱财,货物送到鼎都卖出,又把我们的东西带回到西域去。鼎都胡人熙熙攘攘,里面的利润一定是相当丰厚的。”
阿四说:“能在不同的国朝来回奔波,一定很辛苦吧。利润高,想来税也是重的。”
姚蕤摇头,话语里带着浓厚的羡慕:“高\祖年间有律令,蕃胡内附者,上户丁税钱十文,次户五文,下户免之。2胡商本就富裕,这点税银,如同虚设。胡人也因此络绎不绝,不少人到了大周就再也没挪过窝。胡商携带货物入京,只需要缴纳沿途的关税和进入集市交易的市税,此外就别无其他了。”
阿四掰着指头算算时间,觉得吃喝购物都有了,还得找些歌舞凑凑趣,于是又问:“外头的歌舞怎么样?宫里那几个我都看腻歪了,想找些新鲜的。”
自从阿四知晓那些男伎是供皇帝玩乐欣赏的,她对男伎难免就带上一些偏见,总觉得他们表演起来就是搔首弄姿。而教坊中的女乐师大都是四十岁的老人了,阿四瞧老人还得给自己费力表演就觉得心虚,还是得到外头寻摸一二。
裴道想了想道:“那就得去平康坊了,说起来和宫中教坊是一处的,得是学得最出彩的人才能入宫侍奉。无论平康坊的人还是教坊的人,这方面的事我记得都是晋王在管理。早些年的时候平康坊有些不好的营生,叫晋王一锅端了,此后乐户大量清减,仅剩部分改不了道的留着,每年从病坊收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做学生。”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还是在西市观看百戏吧,别扰了孩子们的清静。”
阿四大概听明白了,这是早年有些腌臜的事,晋王阿姨已经肃清过一回,后来宫里都不再收受女伎,下面的人更是不敢做筏,歌舞伎人反倒是在鼎都少见了。
留下来的都是在晋王治下清清静静地生活,各有去处。
但有一点阿四好奇:“既然教坊不再收人,那宫里的男乐师都是从哪儿选出来的?”
王诃与姚蕤登时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阿四。孟长鹤也不晓得,转脸盯紧裴道。就在裴道冥思苦想找个好说话的方式,后头传出一道声音:“上面那个是我一个族兄,是少有被掖庭局的押衙选中的小郎呢!听说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受封内官了。”
阿四竖起耳朵听的同时不忘顺着声响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个小女娃正指着歌舞中一位年轻乐师向同伴炫耀,说自家是多么荣耀,家中兄长被挑中入宫已经十年了……她和姊妹今日能入宫参宴正是有这位族兄的缘由在。
十年,阿四至今都没活到十岁呢!
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在阿四看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伎,他们的出身并不算很差,至少也是长辈做了小官的。虽然官宦人家在鼎都不常见,但放眼整个大周,多少人还是吃不饱肚子的情况。
这家人也太过火了些,竟然让家中小郎入宫参选卖身求荣,别让她知道是哪家人……
等一下,阿四擦亮眼睛再确认一遍,坐弹琵琶的人确实是个男人,而坐在下面炫耀的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
那没事了,阿四松了一口气。
她甚至不再怀疑这户人家出现在麟德殿的原因,大周就是需要这样知情识趣的好人家,优秀的新风尚必须蔚然成风,吹遍大周的每一个角落。
就凭这家小娘子的觉悟,怪不得能和姬宴平搭得上话。
那小娘子越说越热闹,旁边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阿四看了都认为个个都在想让家里的男儿牺牲一下。
不对,侍奉皇帝是天大的荣耀和光彩,怎么能叫牺牲,应该是每个小郎心中最大的目标!
之后的时间阿四一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好心情,见谁都能笑嘻嘻的,还叫来宫人给那位小娘子端去一杯奶茶润润喉。
伴读们是没听见小娘子这段话,裴道含糊地为孟长鹤解释:“都是掖庭的内官选出来的人。”
有楚王宴上的先例在前,这次麟德殿的宴席倒是安安稳稳的没出半点差错。回到丹阳阁阿四头一件事就是询问柳娘:“内官都是女人吧,我今儿怎么听说男人也能做内官?”
柳娘说:“自然是有的,历来皇帝的后妃都是内官。现在来说,阿四总盯着看的白侍巾就是内官。”
阿四懂了,原来是今天说话好听的那个小娘子的族兄要正式成为皇帝的‘男人’之一了,所以她才那么高兴。
自古以来受宠的后妃娘家都要沾光,小娘子高兴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家族中人都能分得一些好处。尤其是那个小娘子瞧着就是家中主支的孩子,族兄多半是家族里专门养出来送入后宫的,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想到这个,阿四立刻理解了皇帝和太子、楚王都是一副看淡男色的模样却还不停接纳后院男人的原因,这都是为了给广大美男子开通一个上升的空间,分流竞争者,将更多的机会让出来给他们的妹妹啊。
男人嘛,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还是学学多歌舞表演,养一养漂亮的脸蛋,以后在床榻间多给自家姊妹吹吹耳边风才是正道。
阿四越想越乐呵,泡澡时都哼歌。柳娘瞧阿四开心,她也笑道:“今儿是碰见什么好事了?叫我们四娘这样高兴?”
阿四就把自己今天从伴读们口中知道的西市说了,说:“她们都去逛过了,反倒是我从没去过。外面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我可算是能出门了。”
柳娘道:“那可得早些准备,再过几个月天气凉爽了,郊外温泉宫是最舒服的去处。”
比起去集市逛街的行程, 前往温泉宫显然更能让长辈们接受,阿四由金吾卫护着,一路鸣鞭开道, 路过江陵县公府上顺带接了姬若水一并出游。
可惜来的不巧, 姬若水屋内正招待着隔壁的姬难,一时脱不开身。
阿四穿着夏衣坐在车里热得不行, 听了回禀, 平添两分火气, 皱眉道:“这有什么的, 让难阿兄跟着一起去玩一场,难不成他日日在后院清闲着还有什么非今日处理不可的急事吗?”
“这……臣再去……”侍从一脸为难, 又说不清楚。
姬难身边的侍从也随主人, 学得支支吾吾的小家子气, 她叫垂珠跟上去看看,不耐烦地说:“你代我进去和难阿兄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 大兄身体不好要去温泉宫消暑,他有什么话留着和我说,大兄不适合操心, 我做妹妹的替他出头。”
垂珠笑应了,跟着侍从往县公府里走, 好说歹说将姬难请出来上路。
出行时要带上的物件相当多,阿四一人的随身物品就装了六车,姬若水再加上常年吃用的药,以及医师, 他顺便多装了一些用具连带着姬难的那一份。
自从知道姬若水的身体是娘胎里吃不好了,阿四对他就生出许多同情, 但对身体健康、叽叽歪歪的姬难就没那么多好心了。到底是嫁出去的小郎,姬难脑子又不好使,以后住不住在大周都不一定,心迟早也要偏走的。
姬若水靠在力士身上,柔弱苍白地坐上马车。随后就是面色难看,双眼通红、一看就是才哭过的姬难。
柳娘下车安排,慰问了姬难一声,三言两句就将来龙去脉打探清楚再回来和阿四说。人多口杂之际,柳娘是不开口的,等着马车到僻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