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当即兴奋地回应:“好呀好呀。”
看样子,是半点没听进去。
姬赤华无奈,重新回到队列中去。
“她们等的够久了,四娘将七宝球抛出去吧。”冬婳抱起阿四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眯眯地伸出双手往后揽住小公主的腰,熟练又快速的动作让人很难不怀疑内相早有预谋。
阿四颠了颠手里的球,高高地向姬宴平的位置抛过去。冬婳见状便真心夸:“四娘好臂力。”
来到这里之后,阿四多吃口饭都能被夸一下午,已经对夸奖免疫了,心神完全被场中形势吸引过去。双方分为青一队、红一队,姬赤华与姬宴平、闵玄鸣等熟悉的面孔多在红队。
球似流星来,姬宴平手中杖如弯月,挥手间敲击出去直直向姬赤华去。姬赤华胯\下红棕的紫骝马驰骋腾空,再掷珠球,直直向门洞而去。
左右也有东西驱突者,奈何总是缺一口气。仍由着姬赤华和姬宴平相互传递,默契非常。两人乘势奔跃,运鞠于空,连击数百,马驰不止,迅若雷电1。直至孔网前,乐人击鼓鸣乐助威,姬赤华左萦右拂,盘旋宛转,率先击一球入网袋。
“二娘得胜!”周围欢呼声霎时间响彻云霄,乐师停止击鼓,该为鸣锣,挥舞大旗。
阿四耳边一阵模糊,在激昂的乐声和欢呼声混杂中,她听到的太多,反而没能听清任何一方的声音。她双手紧紧抱住冬婳的脸颊,凑到冬婳耳边大声问:“是谁赢了?是二姊吧。”
冬婳同样震声回答:“是啊。二娘向来有‘百发百中、如电如雷’之称,今日又是她的生日,第一球必定是二娘胜了。”
唱筹的卫士在鼓乐中手持红旗,正要在红队的旗架上插上一面红旗却被姬赤华奔马来亲自拦了,场面忽然静下。
姬赤华大笑声穿过宽阔的毬场,清晰地传入阿四的耳中,她说:“我是知道你们的,这第一筹,是慰我家高堂的。乐也乐过了,大可不必记下。接下来可不许再相让了,否则我可再不和你们这群没意气的一起击鞠了。”
这回,七宝球月仗争击,场中人具是骏马飞驰争相追逐。
冬婳也听见了姬赤华的话,她不由展颜笑了,且敢保证现在皇帝必定比自己还要高兴。冬婳保持着现在的姿势背着阿四回殿前的看台。后头有宫人亦步亦趋跟着,是保护阿四安全的。
果不其然,冬婳背着阿四还未走到皇帝跟前,就听得她的笑声:“我家女儿长成了,是该饮一杯。”
走近一看,原来是太子在向皇帝奉觞祝贺。
“……所谓‘对御难争第一筹,殿前不打背身球2’,再看我家大娘、二娘的心胸又有几人及得上呢?”皇帝说到欣喜处,见阿四骑坐在冬婳肩上也不见怪,一手抱过孩子,一手举起手中镶金兽首的玛瑙杯一饮而尽。
皇帝举杯之际,赤黄宽袖向后让了两寸,修长有力的手指拢住那只通体暗红的玛瑙杯,浑然天成的圆润感触,金镶的牛口在盛极的烈日下泛出耀眼的金芒。殷红似血的玛瑙杯凑到微阖的唇边,一盈琥珀光落入唇齿,换来盛年天子一笑。
众人皆俯首,随皇帝饮酒。
只有阿四坐在皇帝膝头,也只有她能在俯仰间见琥珀酒返来的一抹日光,莹莹如玉。
她迟钝地读懂了那抹笑,望毬场上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女郎。
好得意啊。
后继有人,竟是世间第一等得意事。
毬场上激情澎湃的时候, 阿四灵敏地观察到角落有人先后离场了,神色匆匆。
起初,她没在意。毕竟人有三急, 宴会上总有人要去更衣, 她懂的。
直到华服女子走到门边,宫人垂首见礼喊:“临月郡主万福。”
阿四当即一个激灵, 好熟悉的名字。
是在哪里听过?东宫的宜春北苑阁楼阿姊们的谈论中, 似乎是玉照县主那不知好歹、满心满眼男人的老母亲?
她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现在跟出去肯定有好戏看。
经过三年相处, 阿四已经学会如何用表象欺骗大人,她先是乖乖窝在皇帝怀里, 这种宴会皇帝不可能一直抱着她。等了一会儿, 果然皇帝为让孩子们玩得尽兴提早退场了, 台上氛围瞬间放松。
孟乳母上前将阿四抱回座位,阿四眼角余光看见,原本与临月郡主临坐的男人也起身出去了, 心中顿时急切许多。她耐下心勉强喝完甜汤,然后和孟乳母说:“我想如厕。”
作为宫中小霸王,阿四完全没有要小声的意识, 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需求,外人听了付之一笑, 也绝无人胆敢嘲笑她。于是,阿四就这样顺利地从殿前高台离开,进入清思殿诸多的房间之一。
阿四用惯的马桶正在屏风后,她习惯独自如厕, 宫人准备温热的水和软巾在屏风外等候。事毕,她拉住乳母的手说不想回去, 想逛一逛清思殿玩儿。
孟乳母当然说要亲自陪伴,阿四当然要拒绝,世上有几件事能逃脱乳母的法眼?必须支开人。她就像平时那样撒娇:“孟妈妈,我想和垂珠、绣虎在清思殿捉迷藏。”
“不想要我陪吗?”孟乳母故作伤心。
阿四笑嘻嘻:“孟妈妈每次都知道我在哪儿,都是让着我玩儿的,还是和垂珠、绣虎玩儿有意思。”
“好吧,可不要跑得太远,只能在清思殿中。”对于垂珠和绣虎孟乳母是放心的,满宫人阿四都混了脸熟,至于外来者撞见小公主,孟乳母也不认为自家聪明孩子会吃亏。
但孟乳母是个细心人,离开阿四身边就去找清思殿的内官谈天打发时间,顺便拜托对方关照阿四,掌握阿四大致的动向。
阿四等孟乳母的衣角消失在转角,把垂珠和绣虎关在屋里数到一百,马上转头向传来声响的方向跑,依靠绝佳的听觉和直觉,迅速在数十件屋子里寻找到了最奇怪的一间——里面分明有外客,屋门外却没有人留守。反倒是远一步的廊外有侍女守候,就很可疑。
凭她多年观察经验,这没有问题的话,她的名儿反过来写!
阿四小身子躲在圆柱后,偷偷摸摸张望片刻,心生一计。她向另一头跑去,她记得临近的屋舍二楼与这间二楼有连廊,多绕一步自然就绕开了通风报信的侍女,鬼鬼祟祟地从半掩着的门扉间挤进去。
她本来是做好了一旦被发现,就闹大动静的准备。奈何里头两个人正怒火冲天地争执,针尖对锋芒地厉声吼叫,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钻进来的小孩子。
应该是临月郡主的女人背对阿四坐着,陌生的中年男人捋须急促地来回走,口中不住地低声呵骂着什么,听起来更像是两个名字,或许其中一个还是临月郡主的名字。
临月郡主一味地低头啜泣,高一声低一声地哭诉:“我不过是犯了这一回错,玉照屋里养的多,我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就让他进了我的院子。崔郎你莫生气,再没有下一回了。”脸埋进袖子,很有羞愧样。
嚯,阿四后知后觉,自己貌似窜进人家务事中了,还是女儿的面首进了母亲房的风流韵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罪过罪过,她即刻就走。
就在阿四打算原路悄悄出去时,被叫做崔郎的中年男人听了临月郡主的解释,犹如火上浇油,面容扭曲,干瘦的手背可见青筋鼓起,额角一跳一跳的,忍到了极致甩手一巴掌。“啪”,临月郡主头一偏,懵然回头,脸颊赫然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