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动乱完全消弭,营地里鲜血汨汨流淌之际,一座小小的营帐中,齐宁郡主还睡得极为香甜。
桓容不敢拖延,立刻带了人手沿路返回,前去寻找皇帝。
虽然君臣之间早有谋划,但皇帝孤身面对扬供奉,桓容依旧不能全然放下心来。
他跑得像匹脱缰野马,紧赶慢赶带头疾行,终于赶回了山道之上。
夜色下,扬供奉身首分离的尸体仍然留在原地,皇帝却不见踪影。
山道的另一端,皇帝缓步行走,跟随在景昀身后。
“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景昀感慨道。
她赤/裸着双脚,足尖始终未曾真正触及地面,行走间飘忽不定,仿佛踏着夜风与月色前行。
皇帝静声道:“玄真道尊盛名,世人岂会不知?”
景昀道:“三千年前确实如此,三千年后却不见得,世人连玄真这个道号都未必明白属于谁。”
三千年前,玄阳山本名叫做玄真山,玄真道尊曾驻留此处二十年,这座山因此得名。
时移世易,玄真山的山名都在三千年岁月中为世人遗忘,换了名字,就连寿命悠长的修行者都隔了数代,哪里还会有人清晰记得玄真道尊的本名。
“你怎么知道?”
景昀没有侧首,神识却已经锁定了身后年轻的皇帝。
只要对方的回答有些问题,她便会立刻出手抹去对方记忆。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轻轻一弯,有些自嘲。
身为谪仙,总要格外警惕些。
她的目光望向天穹之上,眼底便有日月光华流淌,似在思索,又似抉择。
皇帝沉静道:“还未向仙子介绍自己,是我的过错,请仙子勿怪——我姓齐,齐国皇室上溯可至错月齐氏,太祖皇帝乃齐君嫡子。”
景昀垂眸,从记忆中翻检片刻,道:“齐君……是齐长老后人?”
皇帝低眉道:“正是,太庙中供奉有历代先祖。”
景昀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射月弓原本就是她赐予齐长老的,若如此解释,确实可以说得通。
她沉吟片刻,道:“何以至此?”
皇帝道:“本不敢打扰仙子所遗宝地,只是朝中生乱,匆促之下不得已暂避山中。”
景昀没有回头,神识却已经捕捉到了皇帝此刻的神情。
这位年轻的小皇帝此刻正垂着眼睫,神情真挚、无比诚恳。
景昀很清楚,对方看似简单无辜的话语绝非全貌。
但那并不重要。
于是她平淡道:“既然如此,便守口如瓶。”
皇帝应道:“仙子放心。”
他停顿片刻,忽然道:“仙子临凡必有深意,本不该多言,只是先祖曾效命于道尊座下。”
即使是皇帝,这一刻也有些忐忑。
毕竟他要邀请的,是一位真正的仙人。
然而景昀平静答道:“可以。”
桓容累的像匹跑死的马,不住喘着粗气。
皇帝从跪倒的满地亲卫中穿过,有些嫌弃地对热泪盈眶的桓容道:“哭什么。”
桓容潸然泪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噼里啪啦砸落。
他不哭才是怪事,皇帝若真出了事,桓家满门便要提着脑袋一同上路。而今全家上下的脑袋一齐保住,险死还生之下,欣喜可想而知。
皇帝令桓容不要再做此等丢脸情态,示意他跟上来。
营地中一片死寂,满地鲜血尚未尽数清理干净。
这样大片的、无边无际的鲜血落在皇帝眼中,桓容一瞬间全身僵硬,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步伐也放慢了,刻意拉大与皇帝之间的距离。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完全错了,因为皇帝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亲自动手掀起了营帐的垂帘。
桓容这时才意识到,御帐前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被遣走了。
他小心翼翼又无比忐忑地跟了进去。
然后桓容忽然觉得眼前乍亮。
帐中坐着一道雪白的身影。
少女脊背笔直如剑,裙摆飘摇如仙,静静坐在那里,侧影便极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