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泗水的时候,奉信郎王爱仁上表请求杨广返回西京,杨广杀死了王爱仁;到达梁郡的时候,梁郡百姓阻拦杨广继续南行,被杨广诛杀。杨广一路走一路杀,一路命令骁果军沿路剿匪开道,龙舟浩浩荡荡南下,造成的动静之大,天下无人不知。在杨广南下的时候,各地已经平息的民乱再次燃起战火。这次几乎所有郡县都有鹰扬府将领或者豪强叛乱,隋军高层将领出现了伤亡。杨广却不在意这些。连苏威都被贬为庶民,已经不会有人再会在他耳边提匪患的事。然后“匪患”自己来提醒杨广别自欺欺人。李玄霸坐在树杈上,远眺大运河的美景。薛收站在树下无奈道:“李三,别爬这么高。你身体才刚好一些,小心摔着。”李玄霸麻利地从树上爬下来:“我从小就能爬树,这么点高度怎么可能难得住我?”李世民背着一头鹿走来:“那也别爬太高。你说小五自己一个人留守陇右道有没有哭鼻子?”李玄霸道:“应该不会吧?顶多只是破口大骂。”李世民丢下刚打来的鹿,摇头晃脑道:“只是让他代替我们坐镇,活还是玄龄等人干,他骂什么?”李玄霸道:“骂我俩不带他玩呗。”薛收叹气:“难道不是房玄龄他们对你们破口大骂吗?”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同时耸肩表示不在乎。他们被骂的时间还少吗?看见这对双生子的无赖样,薛收感到头疼。以前他们不是这样……啊,薛收的回忆浮现,然后郁闷地发现这对双生子从小就这样,最爱一起坑人。没错,李玄霸让薛收瞒着魏徵的任务,就是他和李世民跑来了。边疆无事,积攒力量不需要他留在陇右,现在冠军侯府人才济济,他们足以应对。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就想来江都搞事。杨广是必定死在江都了,自己和二哥远在陇右道,可不能让人抢了太多中原和江南的地,免得以后不好打。李玄霸本想独自离开,李世民当晚就把李玄霸绑着偷溜了,没和李玄霸说半句废话。李玄霸当时打好了说服二哥的腹稿,李世民听了他的计划后,淡淡回应他一句“让我想想,明日再说”。他知道说服二哥让自己独自回到中原是一场苦战,但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认为自己让二哥放行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他可以用“我就要去,你拦我我就不喝药”来死缠烂打。但李世民居然让宇文珠给李玄霸灌了一碗安神药,把李玄霸连着被子一起裹起来捆着丢上马车,连夜离开张掖。共犯宇文珠和长孙康宁挥舞着小手绢为两位小郎君送别,共犯孙思邈坐在熟睡的李玄霸身旁长吁短叹。这都什么事啊!听闻李二郎志在天下,这样的人能夺得天下?!李玄霸醒来后,只花了十秒钟就接受了现实。算了,陇右道也不是必须二哥坐镇,原本历史中陇右道的拥有者,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都还在草原上兢兢业业抢劫呢,冠军侯府这么多能人,哪可能镇不住一个陇右道?他想独自回中原,主要是知道同僚们不会让身为主公的二哥离开而已。现在二哥都偷跑了,那没事了,回去也是二哥被骂,自己是无辜的。李世民见弟弟这么淡定,神情十分低落。他还想看弟弟气急败坏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呢!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李世民就不再对李玄霸小心翼翼。兄弟二人恢复了以前你踹我一脚,我揍你一拳的相处模式。看见李玄霸气急败坏的模样,李世民能多吃三碗饭。就像是李玄霸在心里叨叨剧透让李世民破防,李玄霸会开心得多吃一大碗饭一样。唉,真没意思。李玄霸呵呵。他知道二哥在想什么,绝对不会如他的愿。兄弟二人这次偷溜,只带了秦琼一员猛将。秦琼压力很大。他对主公的偷跑计划一无所知,只是迷迷瞪瞪地听指挥而已。秦琼预感,等自己回陇右后,会被一众同僚给揍死。但那是回陇右后的事了。现在一众人扮作行商在林子里落脚,一路帮忙隋军剿灭盗贼,偶尔去山林里打猎,明明天下大乱,但几人武力值高强,又带了许多钱财,居然像游历似的。秦琼一边生火准备烤鹿,一边唉声叹气。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主公和三郎君要干什么。其实李玄霸和李世民没有具体的计划。李玄霸只是知道按照自己的谋划,杨广的死期会提前,估计今年刚到江都不久就会死,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机会。他守着杨广随机应变,看能不能在江淮安插钉子。江淮一地也有自己留下的义庄,凑一凑也能凑出一千人左右的乡勇,完全可以趁乱生事,无论是自己打下一小块地,还是给其他势力掺沙子,将来都会有大用。“就算做不了什么也无所谓,围观杨广被杀也挺有趣。”李玄霸道,然后切换心音,【杨广被杀这样的标志性历史事件,我岂能错过!】李世民给了弟弟一个白眼,但频频点头,阿玄说得对!现在陇右太安稳了,西突厥和东|突厥就和死了似的,自己掠夺他们都不吭声,李世民实在是无聊,又不想埋头案牍,还是跟着阿玄搞事有意思。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当皇帝,别说京城,连皇宫都很难出去。据弟弟说,以后自己想打猎的时候只能在宫宛里追兔子。他不趁着还没当皇帝多跑跑,以后就没机会了。现在才十七岁,正值最好动年龄的李世民,就算是房谋杜断一起,也别想把他按在桌案旁乖乖处理文书。扛着捆好的弟弟溜了溜了!薛收一边熟练地庖丁解鹿,一边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李世民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变化倒是太大了。要不要随我出征啊?”薛收挑眉:“有机会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文书工作。陈将军很不错,现在又回到筑紫岛,远离中原纷争,到时我去招降他。”李世民道:“有你作保,我一定厚待他。”李玄霸大声道:“别说话,我听到声音了!义军肯定动手了!”说完,他又麻利地上树。李世民也跟着爬上树,坐在了另一根粗大树枝上远眺:“哇!领头的龙舟起火了!啧,被扑灭了。哈哈哈,又起火了!阿玄,你把望远镜也给我看看!你就做了一个望远镜自己留着,小气。”李玄霸拿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看龙舟遇袭:“我就是小气。” 江都号哭敲丧钟通济渠周围原本是南方最繁华的地段, 远在先秦时就已经开发。现在房屋成了废墟,良田长满杂草,碍眼的不整齐的民居和衣衫不整洁的草民消失, 通济渠沿岸的自然风光更加纯净美丽。杨广坐在龙舟高高的船头, 轻轻晃动手中酒杯。歌女声如莺啼, 舞女轻轻摇摆着柔软的腰肢,丝竹弹奏着宫商角徵羽,袅袅白烟从香炉中飘出。轻歌曼舞, 仙乐渺渺,烟雾缭绕,仿佛仙境。杨广半眯着眼睛, 品鉴着悦耳的歌声。歌女唱的词,乃是李玄霸早年为杨广填写的宫词。词曰, “玉树后|庭前, 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杨广初听李玄霸作此词时,笑话李玄霸还是个垂髫少年, 感叹什么韶华不再。现在他却为这首词谱了不同的曲,让歌女们日日歌唱, 让舞女们日日起舞。杨广右手的酒杯随着节奏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左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天教长少年……”他半眯半张的双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过往。他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 曾在江都待了整整十年。那是他风华正茂, 意气飞扬的十年。当他带兵攻打陈国时, 江都就是后方指挥所在地。杨广自幼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再大的困难在他手中都像是软泥一样可以轻轻拿捏,无论是攻打陈国、夺嫡继位、灭吐谷浑,还是建造大运河和长城,都是如此。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杨广心中想到高丽,怒火升腾。如果不是已经无法再召集全国兵卒,他定要再碾压高丽一次。他给了高丽王一次又一次臣服的机会,高丽王却一次又一次戏耍他。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败,也是他认为的人生唯一一次失败。让高丽王真心诚意臣服,已经成了杨广的执念。杨广想着高丽,想着让他不能完成让高丽臣服执念的贱民,心里就像是有蚂蚁在爬般难受。幸得乐声足够悦耳,才让杨广心中的焦急稍稍缓和。他睁开双眼,远眺沿途美景。大运河的水流几乎是静止的。杨广所乘坐的这样巨大的龙舟是不可能凭借划桨而前行,所以沿路都需要有人在两边拉纤。最靠近河水的是纤夫,纤夫外是护卫的隋军和没有资格上船的官吏。所以杨广下江南说是坐船,其实大半队伍都在岸上前行,所以耗费的人力物力才如此巨大。大业七年二月,杨广一征高丽时,他自己坐船,选拔了三千余名中低层官员在两岸跟着走,从江都一直走到涿郡。他以为这是对所选官员莫大的恩赐,选拔的官员足足走了三千余里,冻饿病死者十之一二。连随行官员都要死十之一二,那些拉纤的纤夫就更不必说了。倒下的纤夫就被隋军迅速丢往一旁,动作熟练极了。这一幕其实如果入了眼肯定很碍看风景的人的眼,但杨广坐在高处远眺,看不到岸边的情况。他只看到隋军护卫之外的地方即使已经入秋,草木仍旧郁郁葱葱,风景很是幽静秀美。记得几年前下江南时,沿岸人很多,熙熙攘攘让人心头很是烦躁。如今风光更好。杨广离开洛阳前,曾观察洛阳的情况,感慨“洛阳的人还是太多了”。这话是接他几年前的话。杨玄感刚起兵叛乱时,杨广认为是天下人太多,所以杨玄感谋逆才会有民贼呼应。天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百姓。当杨广从雁门郡回到洛阳,他站在宫城楼阁上低头看着街头熙熙攘攘,再次生出感触,人还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