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许多青春期的男女一样,他的情窦初开并非针对某一个特定的人。只是某一日,他突然觉得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很可爱,然后意识到了男女之情的存在。青春期的萌动持续了整个初高中的时代。他也与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投身学习,没有早恋,只有心中的悸动不会消失。那些悸动随着许多描写学生青涩恋爱的小说杂志,凭借传闻中别人恋爱的故事而变得具体。然后到了十七岁,他的悸动随着青春和平稳的生活戛然而止。艰难地求活时,李玄霸没有精力想恋爱、想成家,更没有拖累别人的打算。只有在生病了过年了的时候,在差点被打死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李玄霸才会发了疯似的希望有人陪着自己。这时候他就会梦到,少年时的自己与看不清面貌的少女,手牵手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操场中。他所有对恋爱的想象,都停留在了少年时。现在他真的变成了少年,也真的有一位还不知道面貌的少女将会永远陪着他。李玄霸以为自己能够很顺利地与她培养感情,却在临见面的时候退缩了。如果真的产生了感情,我却要离开这个世界,该怎么办?李玄霸可以很放心地离开父母、离开兄弟。他知道父亲的慈爱会改变,知道母亲虽然疼爱自己但还有其他疼爱的孩子,知道二哥会为自己号啕大哭但二哥有长孙皇后、有很多如友人般的臣子、有天下。亲人都会很容易从失去自己的悲伤中走出。而且他对亲人的感情也都很克制。因为这些亲人都来自史书,他知道他们的未来。他身边所有的人际关系,大多都是史书中记载过的,大多都是二哥原本就会有的人际关系。他是附庸,是影子,是凭借太阳的光芒才会被人看见的月亮。但宇文珠不一样。她是与自己关系紧密的人中,唯一一个史书中不存在的“角色”。听闻要见面的时候,李玄霸才意识到胆怯。他很后悔。早知道,我连信都不该写。“啾啾!”李玄霸发呆的时候,乌镝撞了李玄霸一下。李世民带着寒钩狩猎,乌镝非黏着李玄霸,李玄霸就把乌镝带到了大兴。乌镝每天自己白天飞出门玩耍狩猎,晚上乖乖回家。今天不知道为何提前回来了。李玄霸摸着乌镝的脑袋:“怎么了?”乌镝不会说话,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玄霸。李玄霸从乌镝乌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真狼狈啊。……宇文珠伺候完祖父喝药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在绣墩上,看着桌面上那张绘有飞雪、金雕和策马飞驰少年的画幅发呆。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被拒绝见面的事,仍旧让宇文珠心头发闷。即使她知道李三郎恪守礼数,婚前不见面没什么错,但总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信写得再有趣一些,会不会就不一样。自己肯定被嫌弃了。“我这样的怪人,不被人嫌弃才奇怪。”宇文珠自言自语,“谁会看得上一个整日埋头药材,身上的药味连香皂都洗不去的怪人。你在期待什么?”她拿起一支笔,想要划向桌上的画纸。但在笔快落到纸上时,仍旧与之前那样,悬空在纸上一寸处,难以再靠近。宇文珠手一挥,将笔丢在了桌子上,起身走到床榻旁,脱去鞋袜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盘坐在床上,就像是一座小小的三角形被子山。在被子山里待一会儿,她就会恢复平静了。“啾啾!”“啊?!哪来的大鸟!!快走开!!”“这是谁家的猎鹰吧?脖子上还系着绸子呢。是走丢了?”“啾啾啾!”“天杀的猎鹰!别抓我的芍药!”“啊!它落在屋顶上了!还在掀瓦!”“啾!啾!啾!”“这畜生是在做怪表情嘲笑我们吗?”
“鸟怎么会嘲笑人……艹!它还会用爪子丢瓦片砸人?它是鸟还是猴子?!”宇文珠从被子山的缝隙中探出个小脑袋。 千里姻缘傻雕牵屋外还在吵闹。宇文珠穿好鞋子, 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窗口,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小心翼翼往外探望。外面乱作一团, 人越聚越多。这么多人, 好像不危险?宇文珠再早熟,也有少女活泼的心性。她抑制不住好奇心,打开门:“发生什么事了?”“哎哟, 我的小娘子呀,赶紧进去!那是猎鹰!会伤人!”乳母赶紧拦住宇文珠。宇文珠仰头,一只大鸟蹲在屋檐上, 脑袋左歪右歪,不像是猎鹰, 倒像是猫头鹰。宇文珠的视线落在大鸟的脖子上。大鸟脖子上的长羽毛连丝绸围脖都挡不住, 很帅气地披在胸口和背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金光。宇文珠双手捂住嘴:“金雕?……这围脖,乌镝?!”大鸟胸前垂着的方巾一角上,大大的“乌镝”二字十分显眼。乌镝展开翅膀:“啾啾!”他从屋顶上滑翔下来,落在了宇文珠的面前。“小娘子, 快跑!”乳母挡在宇文珠面前,其他奴仆举起手中的长棍对准了乌镝。宇文珠忙道:“等等!不要伤它!是我认识的人……金雕!”乳母惊讶回头:“什么金雕?小娘子认识?”宇文珠从乳母身后探出小脑袋:“乌镝, 你是来送信的吗?”她从书本中读到过猎鹰送信的故事。祖父说猎鹰只受猎鹰人控制,若离开猎鹰人太远就会逃走,虽然有极小的概率可以训练送信, 耗费的精力得不偿失, 所以基本只出现在故事中。但李三郎养的乌镝很聪明, 说不定已经被训练得会送信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乌镝听到宇文珠的话, 眨了眨眼睛,一张鸟脸,居然做出了一个生动的迷惘表情。乳母道:“这畜生听不懂……啊!它好凶!”乌镝眼睛一横,作势要啄人。奴仆又紧张起来,手中的长棍再次握紧。这时拿着刀和弓箭的护卫也跑了过来。宇文珠焦急道:“乌镝,你是乌镝吧?你是为三郎……我是说,李三郎,李、李玄霸,你的主人送信吗?”乌镝眼睛睁圆,然后摇头。宇文珠:“……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乳母惊呼:“畜生鸟居然听得懂人话!”乌镝愤怒:“啾啾啾!啾啾啾!”乳母赶紧道:“我是说你怎么凶我,你居然听得懂我骂你?我错了,你不是畜生,你是聪明鸟,聪明……金雕对吧?这名字真富贵,好金雕,别生气了,我等会儿从厨房里给你拿肉赔罪。”乌镝眯起雕眼睛:“啾啾,啾啾啾。”乳母再次惊呼:“它是在说,让我别骗它吗?天啦,我居然能听懂畜……金雕的话!”“怎么回事?哪来的畜生鸟!”膀大腰圆的护卫总管挽着弓走来。乌镝气得跳脚:“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它展开翅膀使劲扑腾,就像是一个人指着人骂。宇文珠一手捂着嘴笑,一手拦住护卫大伯:“辛阿伯,不是畜生,是李三郎养的金雕,名为乌镝。它应该是来送信的。”乌镝一边骂一边摇头。宇文珠问道:“不是送信?那是来做什么?”乌镝骂得更加厉害,连刚来的护卫都从一连串鸟语听出了激烈的脏话错觉。宇文珠苦笑:“我听不懂呀。三郎没让你带什么东西来吗?”乌镝继续摇头,继续“啾啾啾”。辛伯道:“李三郎君的雕?难道是迷路了。”乌镝不屑:“啾!”屁!辛伯:“……我怎么觉得他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