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被两个儿子的话气得饭都吃不下。窦夫人不理睬李渊,自己默默吃饭。待窦夫人的饭快吃饱时,李渊才委屈地问道:“你都不问我为何生气?”窦夫人板着脸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生气?”李渊:“……”李渊无奈:“我当然不可能把生病的大德带去给人道歉。我只是做个样子,敷衍一下母亲。母亲都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总要安抚一下。”窦夫人道:“你可以把大郎带去道歉。”李渊道:“我倒是想,但母亲坚决不许,说未来的唐国公不能留下污点。”窦夫人道:“嘴硬到底,让祖母和幼弟来替他承担责任,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污点?再者,未来的唐国公不能留下污点,难道现在的唐国公就能?”李渊叹气道:“我正是因为这个生气。你知道大雄那混账小子在说什么胡话?他说自从祖母有了大孙子,我这个儿子就成了杂草!”窦夫人差点没崩住严肃的表情。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才勉强没笑出来:“大家对大郎确实宠溺得过了。她明明对郎君就很严格。”李渊道:“或许是因为母亲年纪大了,也或许是唐国公府的情况好转了。民间母亲对儿子很严厉,但对孙儿无比纵容的事也很常见。”窦夫人想起了京中勋贵的后院,不得不叹气道:“也是。人或许你我将来老了也会糊涂。女婿家就罢了,大家亲自去道歉,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他们不会再说什么。其他勋贵不需要理睬,只要郎君你官复原职,重新获得了陛下重用,他们自会闭嘴。”李渊道:“现在唯一需要重视的就是挽回陛下的好感。”窦夫人道:“陛下喜好猎鹰骏马,上次郎君进献猎鹰骏马,陛下就很高兴。这次也最好将此事化作亲戚间的小事。郎君多给陛下送些猎鹰骏马,我嫁妆里有一颗火珠……”窦夫人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当年文献皇后将舅舅为我攒的嫁妆赐予我时,曾开玩笑道,这颗火珠她差点没舍得,当时陛下也在场。”李渊疑惑:“夫人嫁妆中居然还有如此至宝?可当时文献皇后既然如此说,为何夫人不顺势将火珠献给文献皇后,正好讨个好?”窦夫人:“……”她脸上浮现完美无缺的微笑,道:“既然文献皇后都这样对我开玩笑了,就是彰显她的大度,我若顺势献宝,岂不是让文献皇后德行有亏?再者,如此异宝,我也舍不得。”李渊颔首:“也是,姨母品德高尚,她都这样说了,就算你献宝,她也不会收。唉,我真不想贿赂陛下。但为了不成器的儿子,我这个当父亲也只能暂时放下脸面。儿女都是债啊。”窦夫人安慰道:“这次教训后,大郎肯定也会有所成长。”李渊道:“之后我亲自教导他!这下母亲总说不出话了!你将火珠找出来给我。长孙季晟也同陛下一同回了京城。他对突厥最熟悉,我去问问他有没有门道尽快买到突厥的好马。”见李渊要起身,窦夫人忙拦道:“郎君还是先用了饭再去,总不能去长孙将军家蹭饭?”李渊苦笑:“也是。”他开始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不顾食不语的规矩抱怨:“正如二郎和三郎所说的,大郎才像是我们的唐国公,我这个老唐国公都得给他当垫子。唉,儿女都是债。”窦夫人安静地听着李渊抱怨。待李渊吃完饭离开,她也起身去放着嫁妆的库房里,将火珠取出来。听闻父亲离开了,李世民把其实病好得差不多了的李玄霸从被窝里挖出来,拖去找母亲玩。“啊?娘亲的嫁妆?我也要看!”李世民上蹿下跳,被他拉着的李玄霸被迫东倒西歪。窦夫人护住怀里的匣子,笑骂道:“小心把火珠摔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娘的火珠!”李世民踮着脚尖往窦夫人怀里看:“什么火珠什么火珠?让我看看!阿玄,你知道什么是火珠吗?”李玄霸终于把二哥的手甩掉,就像是终于松开了雪橇三傻的绳子一样。他缓慢地活动被拽酸的胳膊,慢悠悠道:“知道。火珠就是水晶球。与你之前玩的水晶杯是同一种矿物。但做水晶球需要纯天然的大块水晶,十分难得。火珠即使在西域贡品中,也属罕见。”窦夫人惊讶。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火珠居然与水晶是同一种矿物。李世民疑惑:“水晶就像是冰一样所以叫水晶,那为何水晶球叫火珠?”李玄霸道:“第一,珍贵的水晶球多是发晶,即透明水晶球中有金属发丝状矿物,在阳光下会闪烁着极其耀眼的光芒,如有火焰在水晶球内燃烧;第二,凹凸镜原理,水晶球能将阳光集中成一个小点,点燃纸张干草等易燃物,《墨子》中有详细描述。”李世民捏着下巴歪头:“我还没看过《墨子》呢,听上去好有趣。阿玄,把你写了读书笔记的《墨子》借给我看。”李玄霸道:“好,不过你可能看不懂。”李世民叉腰:“哼!小看我!”李玄霸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幅度。虽然自己高中肄业,所掌握的物理学知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唐太宗能吃透的,哼。李世民拉着窦夫人的袖子嚷嚷:“娘娘!你看!阿玄他嘲笑我!这个弟弟太可恶了,居然嘲笑哥哥,娘娘罚他抄书!”窦夫人笑着转移话题:“要不要看看真正的火珠长什么模样?”李世民笑道:“要看!”窦夫人拿着火珠走到庭院里。初冬的阳光仍旧温暖灿烂。窦夫人将火珠小心翼翼从匣子里取出来,解开包裹着火珠的柔软绢布,双手将火珠捧起,正对着灿烂的阳光。李玄霸的眼眸闪了闪。即使他看多了各种现代工艺品,人造水晶可以制造出任何纯净度,但这颗天然水晶球的美丽仍旧震撼了他的心。这是一颗金色钛金水晶球。基底是透明度极高的淡茶色水晶,水晶球中是如同金色草丛般的金黄色板状钛丝。
窦夫人捧着水晶球时,水晶球中的钛丝反射出极其耀眼的金光,让茶色的水晶基底都呈现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辉,就像是她手心中的是一颗发光的金色小太阳。看到这一幕,李玄霸不难理解,为何古人会将水晶球叫“火珠”。李世民眼睛慢慢睁大,瞳孔中倒映着钛丝水晶球耀眼的金光,好像被水晶球的光辉迷了眼睛。当窦夫人重新用绢丝将水晶球罩起来时,李世民的表情明显很失落。“好漂亮啊。”李世民道,“娘亲为何不把它摆出来……啊?娘亲,你怎么哭了?”钛丝水晶球的璀璨光辉立刻从李世民的眼底退去,他慌张地踮着脚为母亲擦拭眼泪。李玄霸上前一步,然后退后半步,静静地看着二哥为母亲擦拭眼泪。窦夫人含着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李世民噘嘴:“不高兴的往事快忘掉!呼……呼……我把娘不高兴的往事都吹走!”窦夫人摇头:“不是不高兴。”她摸索着手中的水晶球,道:“这颗火珠是娘的舅父喜爱的宝物之一,娘小时候常看舅父把玩。没想到舅父将它放入了给娘攒的嫁妆中。”窦夫人不敢将火珠拿出来。她一拿出来,火珠璀璨的光辉中好像就能映出当年自己手撑着脸趴在坐榻上,看舅父把火珠滚来滚去把玩的场景。所以李渊才从未见过她嫁妆中这件珍宝。文献皇后确实是怜惜窦氏这个小女孩的。她知道窦氏嫁妆里奇珍异宝过多,所以公开的嫁妆单子上隐去了一些珍宝,只把真正的嫁妆单子亲手交给了窦氏。窦夫人理智上知道自己该感激她的保护,却难以生出感激的心情。而现在,她要用这颗舅父曾经把玩过的珍宝,去换取家人的安全。李渊只以为皇帝是一时生气,但窦夫人敏锐地察觉皇帝的猜忌多疑和残暴不仁。窦夫人知道这次皇帝应该还没到对唐国公府过于猜忌的地步,但很小的事积少成多,都可能成为杀身之祸。所以她要彻底将这件事抹平。文献皇后十分偏爱如今的皇帝杨广,所以在点评窦夫人嫁妆的时候,都把杨广带在身边。杨广眼光极高,心性骄傲,虽爱珍宝,但也不至于对一个注定会成为孤女的人的嫁妆起心思。唯独在这颗火珠出现的时候,他脸上出现了惊叹和心疼的神色。窦夫人相信,皇帝应当是还记得这颗火珠的。她擦干眼泪,也将心中的回忆压下。她笑道:“娘没事了。还想看吗?娘让人拿个架子来,今日看个够。”李世民先高兴道:“好啊!”然后他挠了挠脑袋,道:“如果娘亲看了难过,就不看了。不看了不看了,我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对吧,阿玄?”李玄霸点头:“对。”窦夫人笑道:“不难过了。二郎,去把四郎和五郎带来,我们一起看火珠。”李世民点头。李世民离开后,窦夫人又让女婢去请李建成来。窦夫人一手抱着匣子,一手牵着李玄霸,往庭院里的亭子走去。待坐下后,窦夫人把匣子放在石桌上,看向沉默的李玄霸:“大德,你是否不喜祖母和父亲?”李玄霸眼皮子抬了抬,拱手道:“没有。娘,儿没有不孝。”窦夫人叹气:“你祖母和你父亲也是疼你的。”李玄霸道:“儿知道。儿对祖母和父亲一直很好,娘为何这么说?”窦夫人抿了一下嘴唇,摇摇头:“罢了,娘不说了。就当娘胡说吧。”她对李玄霸招了招手。李玄霸道:“我咳嗽还未好……”窦夫人道:“过来。”李玄霸只好走到母亲身边,被母亲揉搓脸。他眼中满是无奈。我脸上的肉又不多,娘去揉搓二哥啊。窦夫人把李玄霸的脸揉搓红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屈指弹了一下李玄霸的额头。李玄霸捂住额头:“哎哟。”窦夫人终于笑了:“罢了,你虽然心思重,但也很懒,如果别人不算计你,你也是不屑于算计人的。不过你还小,不要想太多。本来你身体就弱,想太多身体就更好不了。你都比二郎矮半个头了。小心以后你和二郎走在一起,别人还以为你是二郎的儿子。”李玄霸瞪眼吸气,第一次在母亲面前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窦夫人忍俊不禁,又弹了李玄霸额头一下。李玄霸捂着额头,淡然的表情终于裂开了缝。窦夫人继续弹。李玄霸转身,用后脑勺对着母亲。窦夫人就弹李玄霸的光秃秃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