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我站在殡仪馆的礼厅,不敢去看挂着妈妈遗照的那幅相框。
线香cha在香炉里燃烧,泛红的光点上堆积了香灰,犹如戴着一顶灰se高帽,随着时间流逝,骤然脱落下来,无声地掉在香炉里。
冷空气裹挟着佛经声,伴随丝丝缕缕的白烟袅袅升空,旋转着翳入天听。
是叔叔帮忙办的後事,我思索着这笔办丧费,并不确定总共会花多少钱,不过我在网上搜寻过,把一个大概的数字加进了我要还叔叔的所有欠款里。
泪水在眼眶打转,我竭尽全力不想让它落下,但其实我从没一件事办得成的。
只有我在这边守着妈妈,工作人员帮着我一起拆去捆着金纸的橡皮筋,凹折弄散每一张粗糙纸片,丢进铁桶里。
一张张hse纸片被燃烧旺盛的火苗吞噬,在小小的桶子里纵横交错地熔化,化成灰烬,风一吹,轻飘飘地在天地间散去,像是从来不曾在世上存在过,不留半点痕迹。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沉积,它就乾涸;如果它生长,它就凋零。
我常常想,如果我也是临si之人就好了。
在平常的一天,得知自己得了重病,或许生命只剩下一年,或许只剩一个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许是期待中夹杂着解脱吧。
所剩时间不多的话,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厌恶的人说我真的讨厌你,不关心他的想法。
如果我即将离世,我就可以不用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不用反复斟酌结果已定的事情,不会在回忆里停滞不前,不用再躲起来偷偷小声哭,能够放声大哭出来。
可是这些为什麽要是我临si之前才可以一一实现呢?
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大吼:「你不过是利用自己的绝望毁掉自己,你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勇气,你现在沮丧发作,你就说你是个没用的人。」
对,这个世界就是会与孤独者为敌,利用漫长的日子消磨他们的心志,在毫无意义的日复一日里混淆所有已经度过的时光,因此使得每一天只剩下昨天、今天和明天,以此来感知时间的存在。
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改变,我被困住了,像是被一条条充满荆棘的藤蔓束缚住,它们逐渐收紧,尖利的刺在我身上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
好笑的是,有时候看到别人被ai着,被关心着,我都会莫名眼眶sh润想流泪,总是很羡慕、很羡慕。
看到厄运落到本就苦命的人身上我也总是流泪,讨厌自己极强的共情力,讨厌流不完的眼泪,讨厌毫无用处、没有价值的自己。
其实我连一个月的时间也不需要的。
我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那些无趣的日常咀嚼起来味同嚼蜡。
我试图去寻找一项能令自己上瘾的东西,菸或酒都好,但我都不喜欢。
似乎内心再怎麽压抑到已临近爆发,也没有可以宣泄的出口,日日消沉着,任凭抑郁将我撕碎。
十七岁的我坐在教室里,下课钟声响起,我才发现我盯着原子笔尖出神了良久,错过了课堂不少重点。
下午放学前是打扫时间,同学们陆续陆续收拾东西,把椅子倒扣在桌上,做自己的打扫工作去了。
我的打扫工作是在外扫区,从教室後方拿了竹扫帚和畚斗,准备再拿上一个黑se垃圾袋就可以去打扫了。
可我找了半天都没看到那黑se卷筒。
卫生gu长要负责检查外扫区垃圾袋班级一周使用数量,不够时是要去学务处卫生组领取的,如今看来,是都被用完也没人去拿。
我在心里深深叹口气,只好先跑去卫生组领一卷黑se垃圾袋回来,再去外扫区。
我们班的外扫区位在c场旁的升旗台右边的草地,等我赶去时,打扫时间剩十几分钟而已。
外扫区安排五个人打扫,此时却一个人也没有,另外几人不知所踪。
我并不惊讶,早就习惯他们经常没来打扫了,就算他们出现,也只是拿扫把随便划拉几下,也不管卫生纠察队会不会检查不整洁,扣班级整洁分数。
打扫落叶和人为垃圾,基本上全部最後都是我要负责处理。
今天因为拿垃圾袋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一下就有人会来检查了,我赶忙开始聚集落叶,打扫起来。
下午和煦的yan光打在大地上,点点光亮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了出来,像极了无数金粉倾泄而下。
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斗大的汗珠顺着颊边滑落下来,我抬手用衣服抹去,热气侵蚀,使我有点想卷起袖子。
我左右张望一下,偌大的c场上,只有升旗台对面,隔着c场的学校围墙边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那边打扫,靠近这里的四周空无一人。
扫得差不多之後,我蹲下身去绑垃圾袋,稍微打一个结就准备拎回教室。
我抓着袋子打结处刚站起身,一道声音背後传来。
「嗨,王思晴。」
我刚站起来有些头晕,正要等眼前一片黑散去,霎时被声音吓得松了手,垃圾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窸窣的塑胶摩擦声,我迅速将手臂缩到身前,背对着人将卷起的袖管拉了下来。
我只担心有人看见我的手臂,却没去辨认声音的主人,等袖子重新完全遮住手之後,此时眼前也恢复清明,我转身回头望去。
在看到是陈星皓之後,我只瞥了眼就低下头去。
「怎、怎麽了吗?」
「没,我要去篮球场,路过看到你,你怎麽还在扫地啊?」
「哦,我扫完了,我正要回教室放东西。」我局促地站在他面前回答道。
他一出现,c场上的yan光与他对b起来,都黯淡了不少。
他刚才应该没有看到我的手臂吧?我在心中忐忑地想。
「怎麽只有你?」他朝我旁边环视一圈,「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重新捡起垃圾袋,「我、我先回去了哦。」
我微微点了下头和他示意後,绕过他就要往教室走。
陈星皓却突然叫住了我。
「欸王思晴!」
我顿住脚步,僵着身子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听他接着道:「你喜欢篮球吗?等等要不要一起打篮球?」
我不懂他为什麽要邀请我一起打篮球,我瞧了瞧自己瘦弱的身板和竹竿似的手臂,稍稍侧身向着他,勉强地笑说:「不、不用了,没关系,你们打就行。」
「啊,这样啊。」
我听不出陈星皓这句话是什麽语气,迟疑了下,补充一句:「我等等放学还有事,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语带笑意,「哦,好吧,那下次等你有空再一起玩吧。」
我胡乱点了点头,快步离开c场。
教室里同学都走光了,我将扫具放回原位,并不着急收拾东西回家,因为今天正好没有打工,可以不用赶着回去。
和陈星皓说的放学有事,也只是搪塞他的藉口罢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和一群陌生人玩,更何况我也不会打篮球。
我待在教室把今天的功课全部写完後放进ch0u屉里,才背上书包,把教室门窗关好,慢悠悠地往学校後门走。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校园里人迹寥寥,鸟鸣声由远而近回荡在耳畔,我享受着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的感觉,却同时心底隐密地生出些许寂寞感。
走到c场时,不同以往的热闹,篮球场剩没多少人。
我站在角落观察了下篮球场上的人,因为和陈星皓撒了谎,我有点怕碰到他,此时没有看到人,我心下松了口气,走出学校。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刚走出校门,绕过学校围墙转角要走去公车站时,猝不及防地碰见陈星皓。
应该是刚打完篮球换下校服,此时的他身着宽大的黑set恤,一手ch0u兜,另一手两指夹着一支菸,神情惫懒地将後背倚在围墙上,有个nv孩站在他面前,红着眼眶。
菸草燃烧尼古丁及焦油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我把头垂得更低,从人行道的最边缘快步经过他们。
还没与他们拉开距离,身後的陈星皓叫住了我。
我心里暗骂一声,能不能当作没看见我啊!完蛋了,还是被他发现了,好尴尬。
我默默转身,「怎、怎麽了吗?」
「你不是放学有事,怎麽还在这里?」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顾左右而言他,嗑嗑巴巴道:「呃,这是你nv朋友吗?嗯……她、她很漂亮……」
陈星皓轻笑一声,笑声像山涧里的清泉,清越的流水声哗啦作响,似是带着细石连连投进我的心湖里,溅起一道道涟漪,我有些忐忑,0不清他在笑什麽。
他抬手将滤嘴轻抿在嘴里,燃烧的烟灰中隐约闪着猩红的火光,他x1了一口,然後姿态随意地松开,飘渺的白se烟雾从他的薄唇间轻描淡写地吐了出来。
他把菸摁在墙上捻灭,不再倚着墙,站直身子朝我走了过来。
我感觉他在我跟前停下来,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紧张地屏住呼x1,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x腔一般。
「抱歉,等会儿麻烦你配合我一下。」陈星皓用着只有我们之间能听见的音量,言语间透着淡淡的菸草味,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点沙哑。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忽然揽住我的肩,将我拉进他的怀中,侧身靠在了他的x膛上。
我身子陡然僵住,脑袋停止了运作,整个人似乎连呼x1都被迫暂停了。
只听他漫不经心地道:「这就是我的新nv友,我和你之间早已经彻底结束,所以你就不要再来南淮找我了,懂吗?不然她会吃醋的。」
他身上除了有着浓烈的菸味之外,在校服上还夹杂一gu淡淡洗衣ye的味道,又有种被yan光充分晒过之後很温暖的感觉。
少年身量极高,x膛宽阔厚实,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源源不绝的t温穿透进我的身t里,恍然间就要将我的肌肤灼伤一般。
「我不相信!」nv孩带着哭腔,「我哪里b不上她?我甚至b她漂亮!」
闻言,我心里默默表示同意,却止不住有些低落,我在陈星皓怀里轻轻挣了挣,他很快就松开揽着我的手,我往他旁边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我心里虽然很不想要让那nv孩误会,但我只能沉默,毕竟陈星皓可能需要利用我摆脱他的前nv友。
被他揽在怀里不过一分钟左右,他灼热的t温似乎还残留在我身上,直直延烧到心脏处,心底隐约升起了某种陌生的情绪。
陈星皓松开我之後,对着那nv孩漠然道:「没有什麽b不b的,她长得也并没有b你差。」
我心头一震,下意识偏头去看他,怔怔地凝视他的侧脸,脑海里思绪好似一团乱麻,重复回荡着他这句话。
「外貌不是衡量人的标准,如果你还要继续跟我吵的话,恕不奉陪。」
陈星皓说完,眼神示意我一起离开,那nv孩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不,等等。」
「你究竟为什麽要和我分手?我们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一百七十三天了!我ai你,我为你付出这麽多,你怎麽能这样狠心?」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陈星皓那张一贯挂着浅笑的脸冷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说出真正原因让你难堪,既然你非要我说清楚,好,那我就告诉你。」
「第一次,你假意说帮我拿书包,实则从里面把现钞全部拿走。」
「我其实并不在意那些钱,你大可直接跟我要,我会给你,可你居然第二次还偷我的卡,刷了十多万买一个包。」
「你是不是以为第一次我没发现,第二次便更大胆起来?」
陈星皓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着,每说一句,nv孩的脸se愈发苍白一分。
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你、你都知道?」
「我不想追究你,就当作是分手费吧。」他面无表情道,「不要再来找我了。」
感觉陈星皓交过好几任nv朋友,我心想。
那他的现任,二年甲班的那个好像叫廖以馨的nv生,又是他的第几任nv友呢?
这好像不关我的事。
思及此,我把念头逐出脑海,放空起来。
「抱歉,刚刚冒犯了。」
他的声音使我蓦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路。
我惊得停下脚步,「呃……你、你不用道歉,没事,我没关系的。」
「因为我nv朋友赶着回家,刚才先走了,所以临时让你帮忙一下,谢啦。」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嘿,不愧是学霸,有文学的词张口就来。」他浅笑着打趣,「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班级第一。」
「不不不,我没那麽厉害。」我连忙摇头,「我不像你又会打球、又会游泳……」还有那麽多朋友。
「这有什麽!人都有自己的强项和弱项,别拿别人和自己做对b,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闪光点。」
「你不用担心,学习成绩那麽好的你都愿意花时间帮我辅导功课了,打篮球或者游泳,我可以教你啊!你不用和我客气,随时都可以找我。」
「啊?哦,谢、谢谢你啊,我、我会的。」我被他一番夹杂着对自己的夸赞的话砸得头晕目眩,呆呆地盯着空中某一处,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不要加一下联系方式?你什麽时候有空想学,可以传讯息给我。」
「我……」我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嗫嚅道:「我没有手机,抱、抱歉。」
「哦,哦,g嘛道歉,是我该和你道歉才对,班上有手机的同学也很少,是我忘了。」
我微微抬头瞄了眼陈星皓,少年并没有露出任何鄙夷的表情,神情自然,他的眼睛圆润而明亮,彷佛含着一层光,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派yan光明媚。
我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我、我要去那个公车站牌搭公车,就、就先走了哦。」
陈星皓点点头,「好,明天见,掰掰。」
因为已经走过站牌了,我转身往回走,没有回头。
隔天是周四,我依照时间到了实验教室,准备第二次帮陈星皓复习课业。
因为明天要ch0u背第六课课文,我不像上次带的是数学讲义,而是带上国文课本和译文本。
这次的他不用老师押送,甚至准时过来。
此时教室里就我们俩,因为昨天放学的事,我感到一阵尴尬。
我定了定神,跟他大概讲解课文内容、意思,让他先自己背诵一下。
我也看着课文背起来,等我背得差不多之後,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那人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趴到桌上睡着了。
我有些无奈,并不想管他,但我想到老师今天也许会过来ch0u查,只好轻声喊他:「喂,陈星皓,陈星皓。」
他一动不动,看起来是睡得很熟。
我伸出食指,隔着他的短袖袖管布料,戳了戳他的手臂。
指下的触感是结实的肌r0u,我有些呆愣,戳了两下便停下来。
此时陈星皓突然动了动,我吓得收回手,迅速捧起课本遮住脸,佯装在背书,视线却没有对焦在任何一个黑se字t上。
我听见椅脚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他应该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没有说话。
我也就着这个姿势,重新再背一遍课文。
过了一会儿,我悄悄把课本往下移了移,打算t0ukui一下陈星皓有没有异样,猜想他应该没发现我刚刚有戳他吧?
哪知我只是露出眼睛,他立即察觉到我的动作,撑着下巴,从课文里掀眸朝我望了过来,目光与我在半空中相撞。
我猛地缩回课本後,乾笑一声,「我、我是想问你背完没有……」
「哦,还没有。」他非常坦然的道,语气慵懒。
「嗯,那、那你继续背吧。」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放下课本摊在桌上,眼睛再也不敢乱瞄。
半晌,他忽然开口:「上次跟你借的笔还没还你。」
「喏,给你。」
我接过笔,一看却不是我的,「这个不是……」
「哦,对,抱歉,你的笔我後来不小心弄坏了,所以买了枝新的还你。」
我知道这枝原子笔的牌子,要价b我那枝多了两倍不止,惊得把笔推回去给他,「这不行,你留着自己用吧,你不用还我笔没关系,我还有其他枝。」
他把笔又扔回来我这边,「你拿着吧,我弄坏你的笔,心里正愧疚着呢,你不收,我就当你不原谅我弄坏你的笔。」
「真的没关系!那笔没多少钱,我没生气,你不用愧疚!」我急忙道,「你还是把笔拿回去自己用吧。」
谁知陈星皓目不转晴地注视着我的脸一阵子之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仰天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我这笔也没多少钱,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也用不到,就要拿去丢掉了哦。」
最後我能收下他这枝笔。
时间过得很快,快下课前,丁诗琦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是来突击检查的。
「很好哦,继续保持。」她拍了拍陈星皓的肩,「思晴,如果他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说,我给你做主。」
我急忙摇摇头,有些紧张,「不、不会,他没欺负我,他很认真在学。」
「老师,这课文一定要背这麽长一段吗?能不能减少一点啊?」他cha话进来,「这麽无聊的课文,背不起来,我都背到快睡着了。」
丁诗琦板起脸,「好好背,明天国文课上每个人都要ch0u背,找我或是找小老师思晴。」
「思晴,他如果找你背,不能给他放水,必须盯着他一字不漏、顺畅地背出来才让他过,知道吗?」
「好的。」我点点头,实际上不用说陈星皓了,以往班上其他同学找我背诵,他们没背好我也不敢说什麽,一律都让他们通过。
铃声响起,丁诗琦要去准备下一堂课就先走了,我们俩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王思晴,你大学有想好要读哪里了吗?」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差点咬到舌头,「没、没有。」
「我也没有。」陈星皓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只是不知道我到底要不要读大学,我甚至连我未来要g嘛都不知道。」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给不出他任何建议。
「不过嘛……人生就是这样,过去和未来都是人的幻想,前者是一片凋零的落叶,後者是一本没有写出的书。」
「就不计代价追求快乐吧!我并不期待人生可以过得很顺利,但我希望碰到人生难关时,自己可以是它的对手。」
「你说呢?」他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微微弯腰与我对视,并眨了眨眼,「我们一起抵抗这个以愚蠢和暴力将我们包围的世界吧!」
少年的眼眸幽深晦暗,像一片汪洋大海,流动着潋灩光泽,我有些怔忪,几乎要陷溺其中。
我在心里正琢磨着他的话,一时怔愣地望着他,忘记移开目光,直到他忽然大笑起来,我才反应过来,生y地撇开视线。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把东西都拿上之後,「下午第一节要上课了,快走吧。」
陈星皓的笑声这才停了下来,他含笑着说:「知道了,走吧、走吧。」
回去路上,他又邀请我放学去打篮球,但我今天确实有打工,我再次用「放学有事」回绝了他。
「真的有事?」他挑起眉毛,「行吧,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我嗫嚅道。
「假日呢?」
「假、假日更不行……」
见他一脸怀疑,我急忙解释:「我、我有打工,所以经常放学或是假日都没有空。」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後表示理解,「啊,那真的没办法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教室,下午第一节是生物课,陈星皓听着老师催眠似的讲课,撑没几分钟,就趴到桌上睡过去了。
我将课本上的重点涂起来,hse的萤光笔在眼前忽然放大,笼罩住我的视线,它与纸上黑se的印刷字t旋转起来,形成一个个漩涡,将我卷进里头。
我总是身处人群也感受不到与他人之间的连结,或者得到别人的关怀,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拉我一把。
我身陷囹圄,亲手为自己安上了枷锁,以为可以因此获得安全感,却像把自己关进牢笼,永远禁锢在无边夜se里。
我希望杀害自己,却不希望自己真的si去。
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我是一颗如此渺小的尘埃,风一吹便随风飘散,在人间游荡,没有归宿。
现在有人对我说——
过去和未来都是人的幻想。
就不计代价追求快乐吧。
不期待人生可以过得很顺利,但碰到人生难关时,自己可以是它的对手。
一起抵抗这个以愚蠢和暴力将我们包围的世界吧。
高一上学期有几周的t育课是游泳,那时我的手臂尚未开始出现伤口,所以我依然会下水去游,即使我只会拿浮板游泳。
我游到泳池最深处,到对岸时,我将浮板扔上岸,打算抓着墙壁撑起身。
结果我并没有抓到墙壁,指尖离泳池边缘还有大约二十公分的距离。
刹那间,我的手因为失去支撑物,整个人沉了下去,眼前一片蓝,充满刺鼻漂白水味的池水灌进我的鼻腔、口腔,耳边是我挣扎吐着气的「啵啵」声。
没有东西扶着,即使只差二十公分,我也无法往前游向岸边,甚至自行浮出水面。
慌张在顷刻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却令我的意识更加清醒,清醒地意识到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正要将我吞没。
深水区的泳池底部置放了一个垫板,让身高较矮的人可以在游到深水区後站在上面休息。
挣扎间,我从水里看见班上一个nv同学站在垫板上,水里的光线映s角度偏离,我不确定她的位置我能不能抓到她的手,但我尝试伸手过去抓她的胳膊,惊喜地发现碰到了,接着借力浮出水面,我终於抓到泳池边缘。
她一脸惊吓,我对她非常抱歉,可我没空道歉,溺水时我不记得自己呛进了多少水,此时喉咙彷佛被千万根针扎过,灼烧地疼。
我剧烈咳嗽着,她明白过来我是溺水了,却是冷声质问我:「你g嘛拉我?!你是想把我也一起拉下水吗?」
溺水者会因为求生意志而直接把一同在水中的人或救生者也拖进水里,标准的溺水者挣扎动作。
我着急解释:「不、我没有!我有控制力道,我没有用力要把你拉下水……」
我刚才仍有清楚的意识,我只是轻轻借力,并没有用力要把她也拉下水啊!
「那是我刚好站在垫板上,如果我是漂浮在水里,就被你一起拉进水下溺水了!」
「对、对不起,因为我、我以为我够得到墙,就、就把浮板先丢到岸上,没……」
「那你g嘛把浮板丢上去?难怪会溺水!」
我哑口无言,只陷入愧疚与自责中,不断地向她道歉,旁边其他同学听见动静,纷纷凑过来询问怎麽了,我听见她和其他同学开始抱怨我。
她用愤恨的语气述说着,话里融进了她自己的想法,扭曲了事实,所有人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并因此与她站到同一阵线,没有人愿意听我解释和道歉。
没错,我不该自以为已经能抓到墙,而把浮板提前扔上岸。
我也不该抓她的胳膊,我活该溺si。
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si掉的话就好了。
同学们站在她那边,说着义正词严的话,彷佛我是个罪该万si的人。
也许我就是。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耳内嗡嗡作响,尖锐的刺痛感在脑袋穿梭,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无尽的黑暗如cha0水般向我涌来,将我整个人淹没,直至灭顶。
像是被扼住了脖颈,呼x1困难,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呼救,可我又想就此长眠不起。
一直以来,「想活」与「想si」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拉锯。
可只有si人才不会为他们的情绪感到痛苦、感到难以承受。
只有si人永远不会有压力、不会伤心难过、不会t会到失败的人生所带来的绝望与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
你万箭穿心、你痛不yu生,也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
别人永远不会清楚你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也许在他们眼中,你只是在无病sheny1n罢了,拿你当笑话看。
窗外的路灯照进室内,我藉着昏暗的光线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从ch0u屉拿出一个铁盒,打开盖子,里面放的是我目前为止的所有存款。
「已经快存够了。」我恍惚地想。
等下学期初开学,拿到这学期的奖学金,就足够还给叔叔了。
我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我的遗书。
《致si亡˙结束》:「若我不辞而别,这将是一场放松身心的远行。我不需要悼词,也不会有人悼念我。如果可以,请祝我旅途愉快,我将如蒲公英的种子,飘扬过此间一切障碍,步入新的天地。」
「我的所有遗产全部交由我的叔叔继承。如果可以,请帮我把我剩下的东西全部烧掉吧,就像我从未在世上存在过一样。」
我给自己订了一个si期,建立了一个计划。
一想到能结束这一切,我就感到开心。
因为一切终於有了盼头,我决定在这期间全力以赴地好好活着!
我罗列出si前要做的事的清单。
「把衣服整理一下捐出去。」
「把课本、书籍收拾摞在一起。」
「把房间整理乾净,退租还给房东。」
写到这儿,我犹豫了一下。
良久,我再次落笔:「把所有科目的重点笔记拿给陈星皓。」
接下来的每次午休辅导,意外的是,陈星皓都会准时到实验教室。
有时候我还没到,他已经先坐在教室,在那边打游戏,见我过来,就会默默关掉手机。
我捏着笔,频繁地朝对面的陈星皓瞄过去,踟蹰许久,我终於鼓起勇气:「你……明天放学有空吗?」
他正计算着我刚刚教他的一题数学,随意地道:「嗯,有啊,明天没训练。怎麽了吗?」
「你、你能教我打篮球吗?就你跟我……」我紧张地抠着指甲。
他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又了然似地点头:「行,不过我就先教你投篮就好,毕竟你要先从运球开始学起。」
「怎麽突然说要学打球?」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正常,但我却有些心虚,「呃……没、没怎麽,就、就是刚好明天放学不用去打工。」
其实我只是因为想在最後的时间里,做一些从前不曾做过的事。
「我能问你是在哪里打工的吗?」陈星皓用笔的顶端轻轻戳了自己下颚几下,「哦,当然,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不用有负担。」
「不,没事,你问,没关系的。」我微微抿出一抹笑,「我打两份,一份在早餐店,一份在加油站,平日放学偶尔需要去打工,都是去加油站。」
「哦,溪湖交流道旁边那间是嘛?」
我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啊,这个嘛……」他闷笑,x膛起伏着,「你猜?」
「我、我不知道……」
「你住溪湖镇那边对吧?那里过来学校要花不少时间呢!」
「嗯,但还好,习惯就好了。」
教室里恢复安静,陈星皓还是没有说他怎麽知道我是在那间加油站打工,又怎麽知道我住在溪湖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