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被送到意大利的第一年很难熬,他参加地下飙车,只玩生死局,别人去是为了挣钱,他只想寻求刺激。仿佛只有这种生与死的较量,才能唤醒麻木的神经。
或许正因为看淡了输赢,萧逸反而经常赢,他把冠军奖金全部兑成现金,拎着瓶啤酒一边喝一边走在赛道上慢悠悠地撒钱,一群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欢呼雀跃地捡钞票。
他是他们的上帝,会撒钱的活菩萨。
当然也有输,甚至出车祸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烧死在车里,幸好穿了诺梅克斯防护服,最终被送到医院抢救。萧远听闻他住院的消息,非常好心地发了封邮件慰问,带视频附件的那种,看完之后萧逸面无表情地把电脑砸烂在墙上。
伤好之后萧逸继续生死局,循环往复。久而久之,意大利飙车党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赛车技术一流,可惜脑子不太好,赢了钱就爱撒着玩儿。好像他赛车的终极目的,只是为了撒钱时的片刻欢愉。
萧逸在地下飙车的世界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深,难免触及到一些见不得光的利益冲突,几次三番招惹到黑手党人物,诡异的是,各帮派竟未对他下手。
后来萧逸亲眼见证她出道,正如高中时他曾暗暗预想过的那样,她终究还是走了娱乐圈这条路。萧远在幕后砸重金捧她,一时风头强劲,势如破竹。所有人都眼红她手里轻飘飘就拿下来的资源,却碍于萧远的势力,非但明面上不敢有丝毫怨言,还得客客气气赶着巴结她。
而她始终淡淡地周旋于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挥一挥衣袖抽身远去的模样。她的心不在那里,根也不在那里。
萧逸默默记住她演过的每一部电影,日复一日,卧室墙上一张张贴满了她的海报。隔壁室友来串门看见了诧异不已,打趣他:“看不出来你还追星,喜欢她这挂啊,不过我听说她背后好像有金主的。”
萧逸头也不回:“滚。”
没过多久,萧远正式携她出席商业酒会,这些年来,萧远身边传过绯闻的女星很多,但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唯一带出来的女伴只有她。这是向对娱乐圈的无声宣告,她挽着萧远胳膊露面的照片成为了那几日里所有资讯平台的娱乐新闻焦点图。
大家都说,她是萧远养着的金丝雀。
上回室友再度不请自来,颇有所指地坏笑暗示:“原来金主是你爹呀,哈哈哈,你们父子还真好同一口啊?我听说这种女的,越是看着面上清冷,背地里就越骚得很,搞起来肯定带劲儿。”
萧逸坐在桌前一声不吭,奈何纨绔子弟狗嘴里实在吐不出什么象牙,自以为幽默地将污言秽语往她身上泼。
“哎我说,你要不问问你爹,她操起来感觉怎么样啊——”
萧逸猛地起身,顺势拎着手边椅子走过去,哐当一声将纨绔砸翻在地,折叠椅应声断成两截,鲜血唰一下子从脑门儿涌出来。
“你他妈有病……”
话没说完,萧逸捡起一半椅子又抡下去,这回直接砸碎了满口门牙,两颗染血的牙根咔哒蹦到地板上。他忍了太久,亟需一场真正的发泄,今天一切都是导火索,点燃他性格深处与生俱来的狠戾残酷。
又是哐哐几下猛砸,钢管都被砸歪了,萧逸满不在乎地扔到一边,直接挥拳下去。第一拳揍断了纨绔的鼻梁,同时只听嘎嘣两声脆响,萧逸知道自己指骨可能也开裂了,但他并不介意,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体内积聚已久的怨愤翻涌成灾,血热得快要沸腾,他需要发泄,只要能发泄出来,杀人也不在乎。
是拳拳到肉的毒打,一拳又一拳抡下去,密密麻麻的血点子全部溅到萧逸脸上,又汇聚成蜿蜒小溪,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此刻的萧逸,像极了地狱归来的染血罗刹。地上的人刚开始还能尖叫,后来连呼吸都微弱起来,萧逸却依旧没有停手,他失去了理智,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萧远的笑声,她的哭声。
“他不肯放过我的,萧逸。他不肯放过我们。”
眼前染血的画面逐渐模糊,鲜活而残忍的过去如同电影片段般一幕幕浮现。
第一幕。
17岁的萧逸跪在萧远身前,求他,求他的父亲高抬贵手。这是萧逸记事以来,第一次当着萧远的面喊出父亲这个称呼,他与萧远彼此仇恨了十几年,终究还是率先垂下了高昂的头颅。
他卑微如斯,而萧远仅仅只是低了下头,微笑看向萧逸。
“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能下跪,怎么做我的接班人?”
“父亲——”
萧远抬手打断他:“现在你还能看见她,已经是我对你的恩赐。如果我想,你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她。又或者,我让她成为你的继母,以后每次见到她,你都得恭敬地喊一声母亲。”
“不要。”
少年的铮铮铁骨,在那一刻被碾碎成齑粉,无力地散在萧远的笑容里,她的哭声里。
第二幕。
国内医院的病房,她穿着病服,面色惨白如纸,醒来时看见萧逸,像见了鬼一样地后退。萧逸冲上前去握她冰凉的手,却被慌乱地推开,她瑟缩着蜷进萧远的怀里,越钻越深。
“你推我?你要他?!”
萧逸听见当时的自己,声嘶力竭地逼问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他一手指萧远,一手尝试着再度去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压制自己的情绪,软下声音努力地哄她:“别怕,别怕。”
“是我,我是萧逸。”
萧逸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仿佛成了噩梦,她蓦地扭头看向萧远,眼里是无助祈求的神情。她在求萧远,她不想看见萧逸。
她在害怕。
那一刻,萧逸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万籁俱寂。没有任何声息。从此他的心,也死了大半。
第三幕。
一年前萧逸孤身躺在意大利的医院里,点开萧远发来的视频文件。画面中夜色朦胧,她跪在床上,一手艰难支撑着剧烈晃动的纤薄身体,一手小心翼翼捂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萧远在她身后,两手伸到前面揉住她的胸,莹白乳肉绵软弹翘,在他掌心里一晃一晃地颤。她忽地扬起瓷白细长的脖颈,半眯着眼望向摄像头,神情里流泄出无限柔软又欢愉的春色来,在男人越发大力的顶弄下,整个人脆弱得好似濒死的白天鹅。
收音效果非常好,她熟悉娇媚的呻吟,情动不堪的喘息,从耳机里无比清晰地溢出来,简直和萧逸记忆中一模一样。
萧远挥手在她屁股上扇了一巴掌,她顿时就摇个不停,荏细腰肢扭成了波浪,小屁股贴在萧远胯间上下起伏,臀肉颠簸出一道道媚浪,她一声声喊着萧远名字的模样煽情至极。
“舒服吗?”
“舒服。”
她乖乖回话,萧远抬起她一条腿,画面中能清楚地看到他粗胀勃发的性器在她的穴口肆意抽插。
“你在想谁?萧逸吗?嗯?”
她讨好摇头,侧着颈子望萧远,娇娇媚媚地求起欢来:“没有,在想你,萧远,只在想你。”
“射进来嘛,射进来。”
……
拍摄时间是萧逸走后的第二个月,萧远在邮件里只写了四个字,她怀孕了。
萧逸砸了电脑,随之无比悲哀又愤怒地发现,哪怕此刻躺在病床上,哪怕亲眼见证了她对着别的男人求欢,他依旧无法抑制地因为她硬了起来。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狠戾地撸动起自己的性器,力道极大极痛,想着她的脸,她的声音,终于射了。他更想射在她那张漂亮得近乎残忍的脸上,让她全部吞下去,一口都不能漏出来。
萧逸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精力旺盛。她总是轻而易举就撩拨起他体内最黑暗最邪恶的欲望,她让他成了一头低等动物,堕入情欲深渊里沉沦,永世无法抽身。
而在意大利的现实中,萧逸正失去理智地实施着暴行,房东看见流出门外的大滩血迹报了警。警察来了,只看见萧逸静静坐在几乎没了呼吸的血人旁边,脸上身上全是受害者的血。他抬头,眼底闪烁着嗜血锋利的光芒,表情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静。
“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慢慢起身。”警官举枪对准他。
萧逸依言缓缓举起双手过头顶,再站起来,另一位警官上前,将其双手反扣到背后,咔哒一声,手铐落下。萧逸被带进警局,血衣作为证据收走,换上囚服,再录指纹,接受第一轮审讯,他全程保持沉默,只能先关进拘留室。
直至萧远在意大利的律师匆匆赶来,二人单独会面,萧逸只问了一句:“死了没有?死了我抵命。”
人没死,但是打了个半死,抢救过来之后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保守估计,下半辈子是无法下床了。
萧逸被送走之后的第二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流产后医生明确告知过我,除非有奇迹,否则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再受孕。谁能想到奇迹来得这么快,同时我心里隐隐预感到,这个孩子是萧逸的,就在他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发生的。
我不知道萧远让不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他那么痛恨萧逸,会对萧逸的孩子心慈手软吗?我不敢赌这个可能。于是我想到了一个非常愚蠢的主意,让萧远以为是自己的。
在某个夜晚我终于鼓起勇气,敲开萧远的房门,主动勾引他。在萧远床上我一向只会喊他的姓氏——萧,因为这样我还可以假装他是另外一个人。萧远从来没说过什么,但那天他非要我叫他的全名。
我叫了,很可惜,第一次勾引萧远他做到结束都没有摘套,于是只能尝试第二次、第三次。
幸好成功了,测出怀孕的时候萧远并没有起疑心,带我去医院做常规检查,然后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点点头。
他说好,生下来吧。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得到了许可,我长舒一口气。
我一直以为,我骗过了萧远。可是一一出生后,我看见他的眼睛,与萧逸如出一辙的苍绿色,便知道我自以为的瞒天过海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萧远没有大发雷霆,他把一一抱走,一个月只允许我见一次。
这对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我不敢看一一的眼睛,因为太过熟悉总是令我想起萧逸。我更不愿意看一一的脸,每次看到,我脑海里就开始一遍遍浮现出自己怀着他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不堪启齿的事情。
我不知道,日后一一长大了,该怎么向他解释,你喊的爸爸其实不是你的爸爸,你真正的爸爸还不知道你的存在。能不能不要怪妈妈,妈妈只是想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想想都快吐出来了。
有天半夜我睁开眼,赤着脚穿着睡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萧远床前,手里紧握一把西厨刀,速速产地对准他的胸口。萧远醒过来,微笑起身,主动把胸膛凑近我的刀尖。
“来吧,刺进来。”
“不要犹豫,像你当初哀求我杀死你父亲时那样果断。”
我摇晃着身体,手里的刀不住颤抖,终于一松手,掉在地毯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再后来有天清晨洗脸,水流哗啦哗啦,我突然瞥见洗手台和镜面下方,遍布了密密麻麻的新鲜血珠。慌乱地抬头照镜子,才发现原来是天气太过干燥,自己不慎流了鼻血,鼻血随着迅急水流喷溅出去,喷得到处都是,好似凶案现场。
我不想止血,我觉得好漂亮。
萧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洗手台一片狼藉的血迹,然后他看见我流着血,对着镜子在笑。
他把我送进了疗养院。
很久很久之后,在萧逸成为职业赛车手,又宣布了超模女朋友之后,萧远才告诉我实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勾引他别有目的,他也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我第一次爬到他床上的时候,他就拍下了视频,发给了萧逸。
是示威,是宣告,意思是——你看,你才走不久,她便喊着我的名字求我操她。
那时我已经进娱乐圈了,自以为内心已经被磨砺得如冰雪般坚硬,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事情会令我大惊失色。但当萧远轻描淡地写说出实情时,我当场就崩溃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恨死我了,他再也不会信我了。”
“萧逸肯走,是因为我告诉他,我会等他回来,我也一直在等他,可是你这样,你这样……”
我说不下去了,我泣不成声。
萧远却笑着问我:“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接近我?嗯?”
“你自以为聪明到可以利用我杀了你的父亲,然后再和萧逸双宿双飞?未免太天真了吧。”萧远逼近我,声音阴恻恻地压过来,“你许下的愿,我替你完成了。你欠我一条人命,就必须拿自己的这条命来还,这才叫还愿。”
我真是太愚蠢,太胆大包天了。我怎么敢利用萧远,我怎么会妄图利用萧远。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这已经不是我和萧逸的矛盾了,是我和你之间的债,懂吗?”
我簌簌发抖,如同暮春苍白如雪的梨花,在枝头被狂风撕扯着,摇摇欲坠。想起当年第一次问萧远为什么是我的时候,他说,因为你无依无靠,因为你是萧逸心尖尖上的人。
如今再回想起这句话,只觉分外凄寒,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萧逸心尖尖上的人。我好想问一问萧逸,好想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可是我已没有脸面去见他。
后来萧逸真的回来了,我一直不敢承认真相,我一遍遍否认一一的存在,我绝不会告诉他那是他的儿子。
我情愿萧逸永远误以为一一是萧远的儿子,我希望萧逸永远都不要找到一一,因为一旦他看到一一的眼睛,就会明白一切。
而那时,萧逸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令我溃不成军。
你怀着我的种,求萧远操你?
终有一天,萧远动身去意大利,临行前我求他帮我问萧逸一个问题——他对那个女孩子,是认真的吗?
“好。”
萧远摸了摸我的发顶,好像摸一只雨天迷路了又被打湿了的小狗。
想在胸口纹一只幽蓝蝴蝶,黑暗中犹如我死去的梦,狂风骤起时挣扎,挣扎着破碎。想要赤身埋入冷水,黑暗中睁开眼睛,天空是深蓝,好似经历四季。
湿漉漉的发,湿漉漉的吻,温柔而稚嫩的唇,尖锐的喘息,克制的齿痕,不过一颗腐朽斑斓的心。
我在黑暗中蜷起双腿,慢慢告诉自己,这已经算是很圆满很圆满的结局了。我演过那么多场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有时候演着演着我觉得没了自己,可是戏散了杀青了,从剧本里抽离出来,我却还是这个自己,在糟糕的人生里原地踏步。
谁能想到我的人生,竟比所有剧本里虚构的故事,还要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才23岁而已,距离真正的苍老还有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可我眼中却鲜少燃起光亮,我静静等待着一场落幕,盛大辉煌的落幕。
萧远即将到达意大利。
萧逸接到来自萧远助理的电话,淡淡应了一声,挂断了。这是他被送出国几年后,父子二人第一次会面。即便当初萧逸被控告谋杀罪名,萧远本人也并未屈尊降贵来一趟,付了天价保释费,再指派了自己在意大利最得力的律师团队全权负责。
那时萧逸才知道,萧远势力之深盘根错节,在意大利黑白通吃,怪不得把自己送到这里,原来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今天下雨,萧逸站在窗前,听外面的风声,雨滴落地的声音,恍惚中想起她。
他是很隐忍的人,绝不轻易踏足别人生命中的人。
像所有世家子继承人一样,自小被培养出冷漠疏离的性格,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俯瞰旁人疾苦。就在萧远计划着将萧逸打造成一柄精钢锻造的匕首,铁腕又精明,冷酷又无情,偏偏他遇见她,打破了所有原则。
遇见她的时候,萧逸不过17岁,她也只有17岁。高中时某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她坐在窗边,侧过脸观望着窗外雨势,微微仰面,皮肤细腻光滑似锦缎,整个人安静唯美得像是一朵刚刚盛放的水仙。
那时候他们还经常冷战,他说讨厌她这件事也还没过去多久。
初夏季节,即便下雨,气温依旧高得令人心烦气躁。窗外映着大片浓郁繁茂的深绿,混杂着蝉鸣聒噪,原本风吹过来,也是闷闷的,潮湿又炎热。而当风经过她的身侧,拂过她的黑色长发再吹过来时,突然就灌满了微凉清爽,抚平萧逸心中燥热。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一切喧嚣杂扰化为尘烟散去,萧逸眼前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精致剔透的侧颜。他默默注视着她,目光在她脸上轻柔地流连,舍不得挪远分毫。
然后他偷偷拿出手机,对准她的侧影,按下拍摄键。却忘记快门声没有关闭,于是一声轻轻的咔擦,在只有二人的静谧空间里格外干脆清晰地响起来。
“你偷拍我?”她迅速扭头。
“对。”萧逸承认得坦荡。
“你不是讨厌我?”她反问。
但事实上,讨厌与承认美,与被美吸引,并不矛盾。
“我不讨厌你。”萧逸微微笑着看她,“我喜欢你。”
她漂亮圆溜溜的眼睛蓦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连瞪人都这么好看,萧逸在心里默默回味着,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想着想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递过去,轻轻蹭了下她的唇角。
触感很微妙,她的皮肤好软,心脏蓦地颤动起来,原本平静的心湖好似被微风拂过,荡起细细涟漪。于是萧逸又摸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她没有躲闪。
“可不可以做你的男朋友?”萧逸起身,绕到她面前,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耳尖,大着胆子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别推开我,好不好?”
她有些害羞起来,却是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
萧逸愈发无赖起来,轻轻逗她:“你都喊过我哥哥了,你得对我负责。”
窗外雨势骤然转小,预示着一段时光的缓慢消亡。
萧逸从钱夹最里层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照片来,那张偷拍,保存得无比精心,边缘没有一丝褶皱破损。他只拍了她这张照片,来意大利之后洗出来,又偷偷珍藏起来。在后来许多年里,甚至与她重逢之后,萧逸都一直贴身携带着。
他有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怀旧,总认为照片储存在手机里就会被量化成冰冷的数据字符,唯独实物捏在手上,才能带来存在的确凿感。
萧逸低头,指腹慢慢磨蹭上她的唇角,她的眼睛。镜头拉得非常近,几乎是特写了,她被窗外湛蓝的天空衬着,皮肤白皙通透,泛出珍珠般柔美发光泽,年轻至极的眼睛里却有着无限落寞。
那时她的眼神还很柔软,后来再见面,好似精钢般折射出锐利冰凉的光,不可触碰般,刺得人发冷发痛,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极度的精致易碎,像濒死的蝶。
有期待才会有落寞,那时她在期待什么?
萧逸想着,叹了一声气,将照片又收进夹层里。现在呢,她那里也在下雨吗?她还在期待吗?
雨势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雨珠收尾,顺着窗沿滑落,滴答滴答,全部落进萧逸心里,一颗心脏像浸透了水的海绵,慢慢地被拖下去、沉下去。
他一直喜欢她,漂亮聪明,进退得当。
年少时的求爱似乎轻率得有些儿戏。但没有人生来就知道如何去爱,总得经受青春里的那些磨砺与痛苦,分离与泪水,才能将一颗心完整地沉淀下来,最终用成熟的姿态,爱真正值得的人。
值得的人,只有她。
晚上萧逸驱车前往萧远下榻的酒店,地下停车场里一反常态的空旷,光线微弱晦暗,四周一片寂静。萧逸关上车门,感觉温度过低,紧了紧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刚抬腿走了两步,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豪华酒店的停车场在高峰时段如此空旷未免太可疑了,余光瞥见的寥寥几辆还都是黑色商务车,虽然停放位置分散,但型号基本一致,单向玻璃,没有车牌,车标也都被撤掉。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骨缓慢地爬上来,萧逸停下脚步,猛地侧身就要往回走。与此同时,一发银亮子弹盘旋呼啸着擦过他的衣领,打穿进他身后的水泥柱。
有枪手!
三分之一毫秒都不到的反应时间,多年训练而成的神经反射早在萧逸大脑思考前做出了判断,他原地就势一滚,堪堪躲过了紧接着射过来的一轮密集子弹。子弹头几乎擦着萧逸的头顶后背打进了身后墙壁,零星火光乍现。
随即黑色商务车里跳出来十几个黑衣人,猛地朝这个方向冲过来。萧逸瞬间就被围堵在自己藏身的这辆车后,他脸色苍白,眉心紧蹙,太阳穴处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又急促跳起来。不断有子弹擦过他的身侧,落到他的脚下。
对于世家子而言,绑架暗杀绝非口头儿戏。萧逸从小到大身边潜藏的威胁不在少数,萧远防患于未然,请了专业人士从小训练萧逸,不仅是严格的体能训练,更重要的是训练他的危险感知能力与反应速度,幸好萧逸来到意大利后并没有荒废。
他平复呼吸,透过后视镜精准预判出其中一个黑衣人接下来的位置,随即纵身一跃突发制人,一个扫腿绊倒,猛地揪住那人手腕,枪口瞬间调转。萧逸全身肌肉绷紧,肌腱瞬间爆发出惊人力量,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生生扼断了他的手腕,把枪夺了过来。
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寂静,这间煞气腾腾的停车场,终于露出它的獠牙。
黑衣人同伙听见声响急急围过来,看到的第一幕却是萧逸一手扼喉,一手按住手下败将的头颅,干脆利落地大力扭转,咔擦一声,直接掰断了颈骨。
萧逸眼中射出的凌厉杀气震撼住了在场所有人,凭借这仅有001毫秒的反应优势,他拎起手中的枪对准黑衣人几个点射,直直射碎了膝盖骨,身影矫健如同一只亟待捕食的凶狠猎豹,眼底嗜血神色又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恶煞,稀里哗啦几秒内地上就躺满了捂着伤口惨叫哀嚎的敌人。
空气里渐渐升腾起一股浓重而肮脏的血腥之气。
还有两个黑衣人边躲闪边朝萧逸的方位回击,萧逸偏头闪过,子弹飞旋着打碎了车窗玻璃。停车场入口突然全速驶进来一辆重量型的黑色萨博班,哐哐撞飞了最后两个人。
雪亮的车前灯直直扫过来,萧逸眼睛蓦地被刺的一盲,下一秒只觉后颈钝痛,冰冷的枪口无声抵住他的后脑勺。
“别动。”
萧逸扔了手里的枪,被罩上头套,两个不明人士一左一右挟持着他走进车内。
再度见到光亮,已经身处一间陌生的办公室内,萧远气定神闲坐在中央沙发上,耐心地煮着一壶金骏眉,他略略眯眼打量起萧逸,眉目间流露出他那种浑然天成的冰冷残酷来。
父子二人这么无声对视了几分钟,萧远拍拍手,开口称赞:“我的儿子,表现不错。”
萧逸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酸痛的脖颈,啐了一口:“你安排的?”
“如果是我,你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你来干什么?”萧逸懒得和他寒暄。
萧远啧啧摇头:“你在意大利惹了一屁股麻烦,我不计前嫌保你出来,送律师团帮你辩护,给你处理一系列官司,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没求着你。”
萧远冷笑:“如果没有我,你以为意大利黑手党会轻易放过你吗?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今天能活着走出那个停车场吗?”
“起码我进f1车队,当职业赛车手,不是靠的你。”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稚气未脱的宣言,萧远抬眼瞟萧逸,露三分鄙夷的笑:“你终究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人,玩玩可以,别太当真了,人也一样。”
“什么意思?”
“问问你,对现在这个女生是不是认真的?”
“怎么?”萧逸讥笑出声,“这个你也要搞?”
“不——”萧远摇头,胜券在握地笑了一下,“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你和谁在一起,是你的小妈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在这边孤单,说身边多个人也是好的。本来我问她来不来,她说宝宝太小了,不能上飞机,留下来给阿姨照看又不放心。”
他睁眼一口气说完瞎话,句句直戳萧逸心肺。
他们和他,泾渭分明。他们是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而他孤身一人,被她抛弃。
萧逸脸色猛地沉下来,一言不发。
萧远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反应,他实在太了解自己儿子了。她是萧逸的死穴,他捏住了她,就等于捏住了萧逸的七寸。
茶煮好了,萧远慢悠悠地倒进白瓷盏,也不嫌烫,就着品了一口,味道极正极醇。把自己儿子逼得太过分总归不好,萧远转移话题:“想见叛徒吗?跟我下去。”
口吻甚至带着点慵懒惬意,丝毫不像即将进行一场严刑逼供。
萧远来意大利的消息被提前泄露出去,包括具体详尽的行程安排,本来对手准备瓮中捉鳖,将萧家父子一起干掉。谁知被萧远察觉,先发制人,揪出了这次暗杀行动的小头目,是意大利方面的人。但按照此人地位,明显不可能接触到萧远信息,只能靠审讯问出真正的泄密者。
审讯室在地下,萧逸跟在萧远身后,一层层电梯下去。幽深走廊里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g4保镖,尽头便是审讯室,透过窗口往外射出惨白惨白的灯光。
萧远朝领头队长颔首示意,铁门打开,正中央桌前趴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黑西装男人,看来已经是审讯过一轮了。另一个保镖递上装备齐全的武器箱,恭敬道:“萧先生,请。”
萧远却略略侧过身,为萧逸让道:“我教过你开枪,教过你用刀。自己选吧,我的好儿子。”
萧逸目光冷冷扫过排列整齐的一系列枪支,勃朗宁、贝雷塔、p225、格洛克……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一漫不经心地划过去,眼里都没什么激动情绪,直到冷兵器堆里,萧逸才挑了把匕首,掂量几下,是选中的意思。
“问出是谁。”
进门前,萧远轻轻拍了拍萧逸的肩膀,似一位寄予厚望的仁父。
铁门重新关上,空气里的血腥气一下子扑过来,萧逸皱了皱眉,冷白面容在白炽灯下更加没有血色,好像一位月光阴影里信步而来的年轻死神。
意大利男人双手被铐,原本颓然地趴在桌上,见有人来,还是个看起来没什么经验的小年轻,眼里突然就射出精明盘算的贼光,寻思着待会儿怎么谈条件才能占便宜。
萧逸信手拉开椅子,也不坐下,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对男人开口:“名字。”
他说的太过简短,音色又过于温文尔雅,以至于让男人误以为自己还有装傻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的名字?”
匕首在萧逸手里利落地耍了个刀花,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道凌厉雪光亮起,匕首带着千钧之势落下,刀尖瞬间穿透男人的右手手掌,牢牢钉死进桌面,太过用力的缘故,悬空在外的刀柄甚至还在轻微颤动。
凄厉的哀嚎瞬间灌满整间审讯室,萧逸高高在上,盯着男人痛苦不堪的脸,慢慢重复了一遍:“我要名字。”
男人操着意大利粗语咒骂,身躯被锁在椅子上剧烈挣扎,萧逸一手按住他,一手拔出匕首,血呲啦一声喷出来,飞溅到黑西装领口,铁锈味的腥热气扑鼻而来。
萧逸嫌弃地皱了下眉,不由分说又是一道冷冷雪光划过,这次手起刀落直接齐掌切断了男人的半只左手,更为凄厉的尖叫爆发出来,鲜血瞬间喷涌,血点子残余着滚烫的温度,唰地溅到萧逸冷白的脸上,睫毛上。
眼前血光翻飞,森森白骨断面齐整,半截掉下来的断掌好似尚存一丝神经感知般,在桌面上兀地抖动了一下。
萧逸苍绿色的眼眸刹那间亮起来,鲜血是最好的祭品,唤醒他体内隐藏太久且蠢蠢欲动的兽性。半张脸被隐匿在血色中,就连黑漆漆的眼睫毛都挂上了细细密密的小血珠,萧逸凉薄的唇微微勾起,眼中射出凌厉寒光,再往深处看,眼底已然浸染开一片嗜血之色。
“下一次是右脚。”他稍微比划了一下。
男人哀嚎中嘶吼着说出来一个中国名字。
萧逸头也不回地离开,越过他的肩膀尚能看见桌上半截鲜血淋漓的断掌,骨头都露在外面,还有不断抽搐着昏死过去的男人。
迈出审讯室铁门,萧逸下巴还湿哒哒地滴着血,他将匕首丢给保镖,又脱下染了血的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凑到萧远耳边说出了那个名字。
保镖递上白色丝缎手帕,他接过去,慢条斯理地擦掉半边侧脸的血迹,然后是脖子,最后是手指。萧逸平静而专注地盯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柔软布料包裹住,每一根都分外细心地擦拭干净,就连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做的很好。”
萧远微笑,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头真正的猛虎,应该在外面的世界厮杀,亲自尝到血的滋味。
“上去换套衣服吧。做事有始有终,日后叛徒也留给你。”
“是,父亲。”
萧逸恭顺低头,跟在萧远身后离去。再抬眼的瞬间,已死死盯住萧远的背影,眼底杀气腾腾。自然不是什么好杀,而是千刀万剐、血肉横飞的虐杀。
回到楼上,萧逸换了一套全新的黑色西装,偏分背头一丝不苟地重新梳好——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过分英俊的面容,眼神锋利凛冽,神情却淡漠至极。第一次亲手动刑,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冷静。
临走前,萧远又给他外面裹上一件羊绒大衣,用来御寒。
独自走出大楼,夜色已深,空气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寒冷彻骨起来。
道路两旁植着假槟榔,这个时节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干在凛冽寒风中直插云,身旁行人脚步匆匆,脸上皆是漠然的神色。擦肩而过,每一张都是不动声色的面孔,或许一回头,经过身边的又是另一张全新陌生的面孔。
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欢离合驻足。地球一直在转,没有谁会停留在原地,所有人都会变。
从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的萧逸突然觉得浑身难受,身体里的热气一阵阵往上涌,好似在发烧,涌得脑海里的记忆也如同海啸般莽撞袭来。
在意大利这几年,萧逸一直觉得心头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心上万里焦野,灼得他日夜难寐,似乎要将这段生命燃烧至灰烬方肯罢休。最痛时,萧逸仿佛能看见自己从灵魂里生生分裂出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只是萧逸,没有遇见过她的萧逸。他活在那个人的世界里,总算得以喘出一口气,周身清凉舒爽,而当他转过身来,面对镜子,看到的却还是自己被烈火焚烧的糟糕至极的人生。
萧远逼他忘记她,就连萧逸,也想逼自己忘记。
忘记她,忘记她。
可他始终忘不了她那双漂亮眼睛里总是拼命隐忍的泪水,忘不了她身上一处处触目惊心的伤痕,哪怕后来那些伤痕全部淡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只要一想起年少时候,她瑟缩在他怀里颤抖的模样,她哭着问他,逸哥哥你能不能保护我?他的心口就针戳般疼痛。
他被自己的爱折磨得疲惫不堪。
萧远说,喜欢一个人是要有资格的。保护一个人更需要有资格。
他根本没有资格保护她,萧逸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不够强大。
那些倥偬而过的岁月里明明灭灭的往事,像死海里突然掀起的巨浪,层层叠叠撕咬着苍凉已久的静默,再强大的心脏也无法力挽狂澜。
他在发烧。
那些视频,那些画面,那些从萧远嘴里说出来的话,萧逸顾不得分辨真假,只知道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是穿心箭。
穿透了萧逸的胸膛,戳进去一点是痛,拔出来一点还是痛,也不知道最后他会不会被这支箭折磨得失血过多而亡。也不知道倘若有一天他遭遇不测,她会不会为他心痛。还有她的孩子,她生下他的弟弟,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像不像她,萧远会不会以对待他的方式对待那个孩子。
他没有一刻不想她。
萧远不让他依赖她,可是萧逸做不到,他对她上了瘾,哪怕到现在,他心里依旧有着无可救药的冲动,想爱她和保护她。
他保护不了她,比让他去死,痛苦一万倍。
气温好冷,身体好烫。
萧逸裹紧大衣,逆着人流,一步一步,跌跌撞撞。整个人像处于龙卷风中的木屋,木板吱嘎作响,钉子与螺丝绝望而奋力地挣扎着想要逃脱。
头痛欲裂,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只有这时候他才能看见她,仿佛感觉到她就在他身边,气息萦绕,有暗暗柔软的香气拂过。
好冷好冷。
脚步越来越沉重,只觉天旋地转,萧逸轰然倒地的那一刻,天上开始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
初雪降临。
晶莹雪花一片片落在萧逸睫毛上,很快被他的温度融化,化作凉润水珠从眼角滚落下来。从他的角度望出去,天空中扑簌不止的落雪慢慢模糊成了一团光影,在这团光影里,好像有人蹲下来。
“你在发烧。”
“是你吗?”
萧逸口中喃喃,嗓子里像被灌了硫酸般灼烧刺痛,发不出任何音节,他艰难地挪动手指,想要握住来人,指尖却坠了千斤般沉重。他感觉好像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滴落到自己脸上,不是雪花,像是雨水,但雨水是冰冷的,那又是什么?
“萧逸,萧逸。”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白茫茫一片中,他慢慢闭上眼睛,好像有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拥住了他。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她就在身旁。
“叫医生!快叫医生!”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听到的话。
她去了意大利,萧远只允许她藏在暗处默默看萧逸一眼。可她不听话,偷偷跟着萧逸走出了大楼,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来,倒在人潮滚滚中。
她冲过去跪在他身边,抱住他。
他在发烧,身体滚烫,她的眼泪也是滚烫的,簌簌落下来。
雪花扑朔不止,那一刻,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虎父无犬子,在其他世家少爷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年纪,萧逸已经继承了他父亲全部的杀伐果决、雷霆手段。萧远甚至都不用教,有些东西生来植根于萧逸性格深处,比如狠戾毒辣、嗜血本能,他所需要做的,是将它们彻底激发出来,再指点自己年轻气盛的儿子如何控制。
萧远恨萧逸,但也无比看重这个儿子,他俨然是自己的一个翻版。
唯一不同的是,萧逸做事习惯赶尽杀绝。
后来布局逮下真正的告密者,一家四口被堵在夏威夷的别墅里,也是萧逸奉命去处理,彼时他应付这种事已是轻车熟路。
男人来自香港,被手铐反扣住双手跪倒在萧逸脚下,一旁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头上皆蒙着黑布罩,黑胶带封口,吓得浑身战栗,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响。
“萧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男人深知自己大限已至,脸上浮现出绝望神情,悲凄地仰头求萧逸,“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与我妻儿无关,求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相见?我会和死人相见吗?”萧逸哂笑一声,周身散发着掩不住的匪气与煞气。
“因果报应,轮回转世,今日你杀我妻儿,难道就不想想他日你妻儿落到仇人手里是个什么下场?”
听到妻儿两字时,萧逸脸色沉了一下,又飞快回神,慢慢道:“我不信,不信来世,只信今生。这番说教,倘若有朝一日你我在阴曹地府相见,到时再来为我指点迷津吧。”
“这位先生是香港人,听所早年也是入社团发毒誓,拜关公饮血酒,知道叛徒什么下场。想必洪门三十六誓也还牢记于心,其中第八誓是什么来着?”
男人脸色怔了一下,张口缓缓道来:“谋害香主,行刺兄弟者,死在万刀之下。”
“哦,是了,万刀。”
萧逸拍拍手,一旁待命的手下即刻拿来细密渔网,覆住男人全身,用力勒紧,白净皮肉一块块鼓出来。萧逸随手摸了把锋利小刀,一刀剐下去,便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肉落地,血蓦地从伤口渗出来,男人惨叫出声,顾及妻儿在侧,又硬生生咬牙忍痛咽了回去。
这叫凌迟。
说来也巧,这种折磨人的法子萧逸还是从她那里知道的。高中时她最喜欢的作家叫什么来着,大概什么李碧华又或者黄碧云的,萧逸分不太清。每到课间她就偷偷摸摸从桌肚里掏出本,津津有味地读。
萧逸见了好奇,凑过去问东问西,她被缠得没办法,随手又从桌肚里摸出另一本集丢给他,让他自己看。恰好看的第一个故事里讲的便是这种行刑方式,印象颇为深刻。
所谓凌迟,即一刀刀零碎割肉。
萧逸最恨背叛。
这种方式惩戒叛徒,再好不过,割完第一刀做示范,他把刀子丢给手下,让他们继续。自己转而坐到沙发上,气定神闲地观赏起这一出酷刑来。
手下下刀就不如萧逸这般刀落肉除,简直是钝刀子磨肉,割了几十刀,碎肉一片片落了满地,手都累得酸痛,不过才割完男人胸前一滩肉。男人痛得快咬断舌根,瘫倒在地昏死过去,身前一片血肉模糊。
差不多可以了,萧逸抬手喊停,走过去,黑色锃亮的皮鞋头碾了碾他的脸,只听男人口中发出气若游丝的痛呼,示意手下把他架起来,冰冷的枪口抵住额头。
“上路吧。”
一声枪响,硝烟弥漫在空气里,萧逸把枪递给身后年轻的助理,冷冷道:“处理干净。”
“那边的呢?”助理指角落里的三个人。
“斩草还留根吗?”萧逸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出来后空气顿时清新不少,虽然尚且带着浓重的海洋湿气,但也比里面的闷热血腥好太多。萧逸一身匪气腾腾也渐渐褪去,他靠在门廊的白石柱上点燃一支淡香烟,抽了一口,散散衣领间的血腥气。又想起男人临死前的话来,说自己会遭报应,说自己妻儿日后下场惨烈。
他孤身一人,哪里有妻?哪里有儿?
萧逸暗暗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不怕失去,一腔孤勇已是最可怜的下场。他不怕,什么都不怕。
想着想着,助理走出来,恭敬地站到他跟前:“萧先生,都处理好了。”
这个助理是当初萧逸从萧远指派来的一堆帮手里随手指了一个,中泰混血,年轻有为。萧逸看中了他身上那一半泰国血脉,有莽劲儿有冲劲儿,一把趁手好用的刀。
“怎么这么喊我?”
萧逸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喊,感觉有些新鲜。他一向习惯被喊萧少,或者小萧先生,以示与萧远的区别。
“在我心里,二位都是萧先生。”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