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摸摸脑袋,说不累。继而蹲在他的身侧:“我看走眼了,还以为河对岸有什么呢。”
她望着天涯的钩月,接着笑道:“咱们马上就要成婚了,特特赶来乞巧夜放莲灯。你说,咱们的姻缘会得天孙娘娘看顾吗?”
魏攸也随着她一起看弯月,横无际涯的天穹,浩瀚茫茫的江面,而他们便像这世间的两叶扁舟、两只蜉蝣,再再渺小不过。
他一笑,肯定道:“自然是会的。你说我魏攸长这么大,本也没识得几个世家女子,却单被你救了两回。我原是不信命的,这下也不得不信这天定的缘分了。”
缘分
的确,窦姀一想,自己和他是真有缘。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竟能在离开江陵的最后一日碰见他。他们本就是极相似的身世,后来又都成了无家可去之人。
本还想再写几盏祈福的莲灯,一摸脚边,却发现刚刚买的那几盏都放完了。
月夜下,窦姀拍拍手,站起笑道:“我再去买两盏来,你先在这看好咱们的笔墨。正好也饿了,买些糕点垫垫肚子,你可有想吃的?”
“芸豆卷。”
魏攸很是爽快。
二人相视一笑。
穿过两条人流如潮的街,窦姀先看见一家卖芸豆卷的小摊。
她朝摊主问了斤两,正待付银钱时,一摸腰身,却发觉空空如也。
忽然忆起方才题字之时,她嫌荷包在腰间太硌,便先解下放至竹篮里,和笔墨在一块。没想到竟忘记这茬了!
窦姀看向笑眯眯的小贩,以及油纸包好的糕点,稍许窘迫。
正要开口,忽然一锭银子落下:“我替她付了。”
这声音很轻很淡,如珠滚玉,极为熟悉,是困住她的无数个日夜,一抹永不见曙光的黯淡令她闻之丧胆。
是他
是他
河对岸的那抹影子,原来不是错觉!
窦姀魂一颤,猛然回头,却见那人笑意淡淡。数个月过去虽风华未变,却跟记忆中又有些不同了。他虽笑着,那眸光却是冷的,冷得人牙关打咯。
她一骇,正如见鬼般,转身就要跑。
突然手腕被人大力一拉,她身形忽顿,便像被什么锁住一般,险些踉跄地没站稳。
七巧月夜,熙熙攘攘的街上。原来能见到的不止是情郎,也可能是阎罗殿爬出来的鬼
窦姀胆战心惊到不敢回头,脸霎白,身在颤,这半年的扬州美梦此刻皆然碎了。世间浮华,原来也仅如昙花而现,只是刹那芳华
无尽的黑夜,灯火喧艳。
那人便站在身后,不紧不慢,却用一种极陌生又冰冷的语调笑问:“小娘子,东西不要了么?”
求命
“对不要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说出的话颤缩到这种地步。窦姀又大力挣了挣,这回竟轻易从他桎梏中脱出。
前脚刚迈,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
那人拎着芸豆卷就站在身后,倏尔冷笑道:“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小娘子, 本在江陵有家室, 却抛夫弃子来扬州会情郎!”
他的声极大,惹得过路人纷纷注目, 以为现场捉奸, 纷纷围了过来。
窦姀一下便被看戏的挡住去路,恼羞成怒, 上前便拽住他的衣袖叫他闭嘴。等到人潮散去一些, 她才怒目瞪他:“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
窦平宴眉一蹙,眸色忽而哀恸, 却又立即被戾气取代。他猛然抓住她的手:“我还想问你欲如何呢?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听你的了, 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想逼死我么阿姐?”
一句逼死被他咬牙切齿地说出, 窦姀手腕攥得疼,直直吸着冷气,“你松手。”
月色如晦, 眼前的一切忽然模糊开。
他倏尔哈哈而笑, 心抽痛,找了多少个日夜,却让他今夜见到她和那姓魏的在河边放莲灯。不是昨日,不是明日, 偏偏是乞巧的今日。而去年的乞巧,她却装模作样地哄他, 给他下药,最后狸猫换太子。
没有他, 今夜她竟能这样开心。
窦平宴眼灼烫,找到她时的欣喜、恼怒、哀恸、恨意顿时交织一块。
他只觉自己快疯了,忽然丢掉手里的芸豆卷,伸手胡乱擦掉她脸上的胭脂、口脂:“你为什么要妆成这样见他为什么阿姐,我的心快死了我求你,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窦姀的脸被他擦得又红又疼,脏兮兮,堪堪推搡他的手,别过头,一咬牙道:“我不妨告诉你,我和魏攸已经成亲了!早在一个月前便成亲了!你若还肯认,他便是你姐夫!”
街边人声鼎沸,窦平宴忽然一愣,手顿住,眸中的光似乎碎了,变得苍白又空洞。
他突然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她:“你说什么?”
对敌人越宽容,便是对自己越残忍。
她本就接受不了他,是他先踏错的一步。若不是他,两家早在江陵便结亲了。况且,她本就是要嫁给魏攸的,都快成婚了,竟没料到他能这么早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