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弯腰,却被马姨娘先一步捡起,塞进她手里。
马姨娘瞥了一眼玉珏,“这是宴哥儿的吧?”
窦姀点点头,收入怀里。
“难得他待你有这份心,我记得这玉珏还是他出生那年,主君特地跑去观音山求的。府里的主子下人都势利,他倒是少见。”
马姨娘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窦姀便想起屋檐下,窦平宴一边认真烧水,一边说,“这个家里,阿姐与我相依为命……我们姐弟要在家中相伴一辈子……”
窦姀很清楚,若是今日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江陵了。整个中原多少州县,车马倥偬,所行又是山高水远,不管要去哪,他们姐弟俩这辈子也见不到了吧?
张伍驭马的手艺很好,在街巷中七弯八绕的,就甩开了追兵。马姨娘再往窗外探,已经看不见后头黑影了。
马车在江前的码头停下。
杆上黄灯高挂,浩荡的江面飘起濛濛薄雾。寂静夜色下,江面停泊船只有很多,有商贩漕运用的楼船、平船,也有许多叶竹筏小舟,只是没怎么看见船家。
马姨娘很是急切地拉女儿下马,但是一下来,人却愣住了。
张伍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抬眼眺望,奇怪道:“那赶船的徐老三呢?怎没瞧见人在哪?”
天上还在下着毛毛小雨,窦姀眼睫被水珠沾湿,沉得张不开。
她现在仓皇无措,不停用手揉着眼眸,时不时望望烟雨的江面。
马姨娘久看不见人,索性急道:“没准是停哪儿了!时辰不多了,我往东走找找,你往西走找找,找着了咱们会头!”
说罢,马姨娘似是又想到什么,把窦姀往张伍跟前带了带,一咬牙道:“姀姐儿交给你!你是她爹爹,又懂些皮毛功夫,比我能护得住她!”
窦姀不安,急忙想牵姨娘的衣袖,可是马姨娘已经提步往东赶了。
“姨娘”窦姀的眼泪蓄起。
容不得她急,张伍只很快看来一眼,没有说话,拽住她往西走。
张伍是个习武的粗人,面庞黑黝,身长八尺1,形容孔武有力。他腿长,步子也大,拉着窦姀的胳膊,走得又快又莽,窦姀迈得吃力,勉强能跟上。
渐渐地,雨势变大。
原来的毛毛雨凝成水珠,噼里啪啦打落下来,他们的衣裳都湿浸头了。窦姀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发髻也湿,发丝一缕缕的沾在鬓边。
她走得踉踉跄跄,忽然,一个不稳当,玉珏又从袖中出来,落进泥土里。
她想要去捡,可是张伍却丝毫不停,又往前跑了好几步。窦姀急急道:“等等等等我有东西掉了!”
张伍只顾拉着她往前。
窦姀见他一言不出,急得推他手臂,张伍只好道:“别管那劳什子了,我们赶路要紧。”
“不,它是弟弟给我的,我丢不得。”
她突然挣开那男人的手,往后跑几步,刚捡起玉珏,忽然就蹲着不动了。张伍很快瞧出意图,跑过来问:“是不是不想走了?”
窦姀一时默然,还不能接受姨娘说的那些话,不敢信眼前这人真就是她爹。没想过要这样离开江陵,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可是再舍不得,又能做什么呢?窦姀很明白,自己跟姨娘一样,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是姨娘和外男生的野种,父亲一定会杀了她。
窦姀怔忡盯着手心的玉珏,最后还是咬牙站起,“走吧。”
张伍显然松了一口气。
正要继续赶路,窦姀一转头,忽然瞥见身后火光连天,一批人马朝这而来,声势浩大。
张伍脸色一沉,拉起她就跑。一直往西、一直往西,直到快尽头,江面已经没什么船只,都没看见徐老三的木筏。
他灰惨不已,这才意识到,或许马绫玉走得那条道才是对的。
可是他们两条腿跑,哪能比得上四条腿的马快?
不一会儿,追兵已经快到了。他们有十几人,手持着火把,明艳艳一团。张伍眼见不妙,已经跑到江边,立马拖窦姀跳了江。
“憋气,憋气!”
江水漫过头顶的那刹那,窒息感忽然而至。
窦姀感觉有一只手,紧紧捏住自己的鼻子。
她不会凫水,甚至有点怕水,怕得她以为自己快死了,死死闭紧眼睛。
她能感觉到,张伍带着她拼命朝一方向游,似乎是想游到湖面的木筏上!
茫茫的黑暗中,耳朵灌水轰鸣,她依稀听到江岸的声音,有人喊道:“好你个歹人,竟敢挟持四姑娘!你赶快放人,我们饶你一条狗命!”
张伍显然不肯放。
还在拖着自己拼命往湖心游。
窦姀半个头都浸在水中,只觉胸腔极其难受。即便有张伍拖着她腋下,她却还是惶恐不已,觉得自个儿快要死去。
忽然,只听得嘭嘭嘭几声,江岸陆续有人跳了湖,江上的人还在高声喊道:“让你放了四姑娘,听没听见?不想活命是吗!”
张伍还是一声不吭,拼命带着她往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