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忽然夹不住光滑的花生米,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掉到桌上,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来回晃了晃才终于停稳。
连漪闭了闭眼,她的确惊诧,一时间?心里也有不少想说?的话。
但瞥见陈景泽默默无言盯着自己的目光,她逐渐平静,哦了一声?,继续往小碟子里的花生米伸筷子。
这个反应……
陈景泽心里有点慌,哪怕是连漪按照她一贯来的表现,对自己嘲笑上两句也好?。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他还?是没忍住,身体往前微倾,定定地看着连漪问道。
“没有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漪朝他弯了弯眼眸,嚼着花生米,注意?力已经被?端上来的一盘盘需要烫涮的菜吸引走。
陈景泽摸摸有些扎手的头,薄唇紧抿,“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
连漪往砂锅里倒下一盘牛肉,诧异道:“说?实话,你会现在才决定去做这件事,反而让我挺惊讶的,我还?以为你十八岁成年那会儿,就这么?做了。”
陈家上一代都?死?完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几个辉煌的人生就这么?戛然而止的沉重。
老人家有些守旧,陈家老宅里有个宗祠,在一处供桌上,至今还?放着三个一等?功,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一个是他们本就为执行秘密行动而牺牲,另一个是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他始终无法释怀的痛,因此没人敢去勾起老人心底的痛苦。
陈景泽的母亲是一名医学研发人员,当年正在国外参加一场交流会。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立刻乘坐最近的一个航班归国,但那架飞机,发生了空难。
一时间?,陈家这个原本还?算热闹的家庭,竟只剩下一老一幼。
连漪几乎是没见过陈景泽脆弱的时刻,就算是头回见面,他也倔强得不肯低头。
唯一的一次,是他锁在保险箱里的一把小木枪,在十四?岁那年,被?一名佣人疏忽调节控制温湿度而导致发霉。
这个从来对生活好?像没有半点要求,毫无架子、只跟着连漪学会那股子无法无天劲儿的陈家少爷,白着脸就傻愣愣地抓着木枪不吃不喝了好?几天。
也是那次,连漪被?老爷子派专机请来禾城,千里迢迢打飞的过来踢了他两脚,才把人踹醒。
事后,连漪从老爷子说?故事般的平静话语里,知晓了一些当时的事。
这些年陈景泽吃喝玩乐一样不落,但连漪看得出来,他心里始终藏着事,这事她知道,陈老爷子也知道。
她不说?,是因为对插手别人的人生没有兴趣。
陈老爷子不提,是因为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孙子,哪怕这种想法显得自私,他也实在是再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可能性。
所以这几年这对爷孙之间?愈发拧巴。
“我知道。”陈景泽顿了顿,“我这么?决定,很冲动,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还?很蠢,我也辜负了爷爷的期望,让他伤心。”
“但这么?多年了。”
陈景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始终记得他们当年多么?骄傲的样子,记得我爸、大伯,他们把我举起来的时候,那枚徽章闪闪发光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这么?碌碌无为的活下去,虽然我知道,他们并不缺我这么?一个人,很有可能我在里边待了几年,连他们当年走过的路,都?没资格去走一遍。”
“但我就是想去看看,看看他们坚持到为之牺牲的信念,是什么?样子。”
砂锅里的粥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小店这会儿还?没什么?人,热气升腾晕染开一阵白雾。
隔着白雾,陈景泽硬朗帅气的面容仿佛微微模糊。
连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要是想让我说?些支持的话,我说?不了。”
理性的分析,陈景泽这个决定在她看来不仅理想主义,还?是个不够理智的理想主义。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矛盾冲突的个体。
谁会理解他呢?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一位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仗着家世、仗着家长的纵容,玩起逐梦那一套。
就连他进入那里,靠的也不过是上一代的遗泽。
可很多时候,不也是靠着这种不理智的理想主义,才度过那些绝望的时刻吗。
连漪戳了戳有些烫老的牛肉,垂眸道:“但我也不会说?些打击你的话,你决定的是你的人生,只要自己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我当然没有阻拦的必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陈景泽神色微松,嘴角微微上扬,开始了他和连漪吃饭时一直做苦力的角色,夹菜涮菜。
“什么?时候走?”
“过完年。”
连漪呵笑一声?,“那你还?挺孝顺,起码知道陪老爷子过完这个年。”
“这说?得什么?话。”陈景泽啧了声?,笑容带着些随意?,“我又?不是去坐牢,还?是有假期的,又?不是一去不回。”
连漪夹肉的动作微顿,瞥了他一眼。
“ok!”
陈景泽率先投降,“我说?错话,就罚我包圆这盘烫老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