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凑过来:“林爷这么忙啊。”
林吏转过头看来人,穿着发旧的衣袍,胡子拉碴,一张黑脸膛……
看起来是个站在门口就被会被驱逐的闲汉。
但却能一路走进官厅里……
“张参军又来了。”林吏不咸不淡说,“这次又有什么吩咐?”
以前,张参军是敬称,现在么,则是羞辱调侃。
不过张元丝毫没有生气,更不会像以前那样,谁要是敢调侃他,一拳头砸过去。
现在他满脸堆笑,还双手捧出一个陶壶:“特来吩咐官爷们再忙也要喝一碗甘草汤。”
林吏笑了笑,室内其他两人也都看过来打趣“张参军这吩咐厉害。”
“这可是曹家铺子的冰甘草汤,最是消暑解乏。”张元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纸包,“还有蜜饯。”
林吏看蜜饯上写得铺子名称,亦是京城名品,眼中的不耐烦散去,揣着手说:“这可不便宜啊,张参军破费了。”
张元亲手倒了一杯甘草汤,一手托着蜜饯捧到林吏面前。
“林爷说什么呢,请你哪里叫破费!”他眼一瞪说,又嘿嘿一笑,“而且这算什么破费,等我真恢复了参军之职,那时候才叫大家知道什么叫破费。”
说着矮着身子再次递过来。
林吏没有再拒绝,一手接过茶,一手捏了一个蜜饯,笑说:“那我们就沾沾张参军的光,享受一下。”
另外两个吏员便也都端起了茶汤,张元招呼他们吃蜜饯,再扶着林吏的胳膊向一旁走了几步。
“林爷,真是麻烦你了。”他笑嘻嘻说。
林吏慢慢喝茶,瞥他一眼:“还要麻烦什么?不是给你开了信,让你出去跑了一圈?还不够?”
张元赔笑:“不够,不够,我还想想看看咱们京城这一年多的来籍册。”
这事可不小,林吏皱眉看着他:“你看这个干什么?而且,要查看人籍,那可是要有府尹批卷。”
张元搭着他肩头,几乎贴上来,大胡须都要扎在林吏脸上:“林大人,林爷爷,批卷算什么大事,等我东山再起了,给你补个批卷就是了。”
说着又连连打躬作揖,又将一个钱袋子塞到林吏袖子里。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京兆府的籍册,也不是吏部那般重要。
林吏被撕缠的无奈,摸了摸张元塞的钱,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对牌:“行了行了。”
张元一把夺过对牌:“多谢老林。”
说罢冲了出去。
林吏差点被晃倒,没好气呸了声:“用完了就喊老林。”
旁边一个吏员笑哈哈说:“知足吧,以前他都是称呼咱们老家伙们。”
林吏抖了抖衣衫:“可不是,谁能想到咱们还能被张元称呼一声爷,还能喝到他的茶,蜜饯。”
“也没想到能看到张元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样子。”另一个吏员说,满面不屑,又好奇问,“他到底在查什么?没日没夜没脸没皮?我听说城门都不好好守了,城门卫那边也要把他赶走呢。”
“说是前一段发现有人私藏禁器。”林吏说,“想要抓住,立功,然后官复原职。”
一个吏员笑了:“真是做梦。”
他张元被贬,可不是因为当差不利,而是行事莽撞,得罪了府尹。
要想回来,立个功可不够。
林吏笑吟吟说:“看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做梦就做梦吧,也算是个念想。”
另外两人摇头:“都是自作孽。”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抬着眼拉长声调:“把昨日的邸报册子找来——”话没说完人就转头出去了,余音从门外传来,“——送罗参事那里。”
林吏忙对着外边恭敬说:“这就送去。”再起身看着两人,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吧!”
一直到暮色降临,守库的吏不耐烦地敲门窗:“上锁了上锁了,明日请早。”
张元一边飞快地翻看,一边连声应“来了来了。”直到被小吏抓着衣袖拖出来,在骂声中缩着肩头离开。
街上已经点亮灯火,归家的脚步匆匆,酒楼茶肆客人欢声笑语,更有乐伎女伶吟唱,张元一路走过喧闹来到城北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子里屋宅矮小,不见灯火。
听到脚步声,昏暗里有声音唤“头儿?”
张元看向前方,看到一间宅门前有人蹲在地上,随着说话站起来。
“栓子你怎么来了?”张元推开门走进去,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再看跟进来的人,是以前再京兆府的下属,“说了别叫我头儿。”
栓子笑了笑将一食盒放在桌子上:“我娘蒸了肉饼让我给你送来尝尝,她说你最喜欢她做的蒸饼。”
“谢谢婶子。”张元说,也不在客气,打开食盒拿出蒸饼。
“凉了……要说,但看着张元已经狼吞虎咽吃起来,便将热一热的话咽回去。
油灯下男人吃得满脸都是油渣,一口气吃了五个,噎得打嗝。
栓子忙拎起茶壶,却发现茶壶空空,这边张元已经直接奔到水缸前舀起凉水喝起来,半瓢下去,人终于缓口气,揉着肚子站直身子。